晴空湛蓝,蓉城繁荣城坊星罗棋布,行人交织,没于车水马龙中。街道两旁榆柳随风而盛,投下斑驳树荫。
君瑶沿着树荫往南走,越往南,道路越窄,街道行人渐少,房屋之间间隔也紧密了些。
“我记得第一个疑似被害的流民,便是在南边的坊中发现的,对吗?”君瑶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扇风。
李枫走得脚步生风,神色急切,却将就着君瑶的速度,说道:“对,南边不如北边好,北边住着高官贵府,南边大多是贫民,一些从外地流窜来的流民,也常会往这边躲。”
君瑶在蓉城生活多年,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南城拥挤,房屋布局复杂,无法如北城那般规划整齐宽敞,坊与坊之间,也用土墙隔开,经年久月吹风雨打,有的土墙也变矮或坍塌了。所以流民或夜间出坊的人,就算被武侯发现,也可以快速翻墙逃走。
穿过几条还算整洁干净的街道,到了一处院前。
院中榆柳掩映,柔枝嫩叶拂墙而出,从外看,也可见硕大的柳树盖了大半个院子。
见院门紧闭着,李枫立即上前敲门。君瑶上前拦住他,说:“先打听打听再说。”
李枫知她心思细腻,便作罢。
恰好街边有一家卖胡饼的,此时那做饼的男人,正用木锤捶面,砰砰作响,一旁的妇人将和好的馅儿包入面团中,十指如兰一一捏过,再轻轻一压,面团就成了饼状。
店外支着棚子,棚内有桌椅,君瑶和李枫入座,那和面的妇人立即净了手前来招呼。
两人要了几个店家特色的胡饼,外加羊肉汤和小菜,便当午饭吃了。
“这胡饼做得地道,”李枫一口咬下半个饼,“我先前入京办事时,吃过京中胡人做的饼,这胡饼倒是更合我口味。”
妇人听得眉开眼笑,“客官若是喜欢,以后可要常来,我和郎君卖胡饼有些年头了,这南边坊中的邻里,每日都会来这儿吃我们的饼。”
君瑶假意好奇,“是吗?我今日是来看望芸娘的,不知她是否喜欢这饼,若是喜欢,便给她带些过去。”
“芸娘?”妇人觑了眼对面的院门,脸色有些古怪,“可是对面院子里的周祯周郎的娘子芸娘?”
“就是啊,”君瑶诚恳地点头,“她来吃过你家的饼吗?最喜欢什么口味的?”
妇人有些遗憾悲伤:“客官,您来得不巧,怕是见不到芸娘了。”
“为何?”君瑶不解。
妇人轻叹,“芸娘贪恋高门富贵,抛夫弃女,早在不久前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君瑶故作惊讶,“抛夫弃女?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妇人隐约露出鄙夷之色,轻声道:“我也没想到啊。”她指着那院子,说:“你看看,这院子在南边,是不是算好的了?可惜芸娘不知足,生下女儿后,便自请入贵府做乳娘,这一去的确也赚了不少钱。为了赚钱,心狠地连女儿重病也不管,眼巴巴地就和郡守府的千金小姐走了。”
“想来是他们家有困难,芸娘才入府做事,贴补家用吧。”李枫蹙着眉说道。
“哪里有什么困难?芸娘的丈夫周郎可是做官差的呀!”妇人轻哼一声,“要我说,这女人狠心起来,比男人更甚。芸娘走的时候,周郎追出去苦苦求她留下,她却扔下几锭银子,头也不回。还说什么去贵府做事,比在家受穷要好,银子就当留给他的补偿费……客官您说戳不戳心?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话?”
李枫面色更沉,“这芸娘,当真如此心狠,没再回来过?”
“她走后大约不久,倒是回来了,可已彻底伤了周郎的心,周郎将她关在门外,根本不让她进门,芸娘或许也是自知覆水难收,便决然和离,就这么走了。”妇人低声道。她往李枫碗里加了一勺汤,又说:“不过这些,我也是听左邻右舍说的,那晚我急忙准备羊肉,没空出来瞧,只是隔着雨,看了个大概。”
君瑶咬着饼,就着羊肉汤吃完,忽而觉得汤和饼都有些燥,搅得她心腹内郁郁不安。
好容易吃完,结账后两人到了院门前敲门。好一会儿,才有轻盈的脚步声靠近。
来开门的,是一位美貌妙龄少女,君瑶推测,应是芸娘的表妹。
“请问,你们找谁?”女子柔怯地问。
李枫不喜绕来绕去,直接亮出腰牌,“衙门办案,有些话要问你。”
女子惊得浑身发软,扶着墙将门打开,请君瑶与李枫入内。
这便是芸娘居住的院落,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矮矮的围墙,蜿蜒着盛放的凌霄,院边一株高大的垂柳,碧绦如瀑,屋前种着榆树,树下放着藤椅与摇篮,摇篮内放着婴儿戏耍的玩具,憨态可爱。
院中房屋布局简单,中央一间正房,两边各一间小耳房,耳房外辟出厨房,窗下堆放着木柴,码放整齐有序。令一耳房前,整齐地摆放着水车,唧筒,以及浆洗干净的如囊、水袋。
也未等那妙龄女子引路,君瑶与李枫便入了正房,房内虽干净明亮,却隐约有股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君瑶蹙了蹙眉,在一方陈旧的八仙桌前坐下,李枫四处巡看,那女子便将烧开的水,冲了茶端上来。
君瑶道了谢,示意那女子坐到对面,面色亲和地问:“你是芸娘的表妹?你叫什么?”
女子垂眸,似有些羞怯,轻声道:“我叫碧云,芸娘是我表嫂。”
原来是周祯的表妹。
“你表哥与表嫂,这几日都未回家吗?”君瑶问。
碧云蹙了蹙眉,轻轻摇头说道:“表哥每到傍晚才回,休息一会儿,便去潜火队了。表嫂……”她脸色陡变,“不提那女人也罢。”
“为何?”君瑶装作不解,“我听闻,周祯与芸娘夫妻恩爱,还有个女儿。”
碧云怒道:“恩爱什么?表哥才不会喜欢她那样的女人!”她温柔干净的面容露微微扭皱着,“她为了郡守府的钱财,抛下表哥和女儿,许久不曾回来看一次。女儿要喝奶,还是表哥去恳求西边的胡人给了羊奶喂着。可怜我侄女,半月前因时常饥饿得了重病,芸娘也不过是匆匆回来看了半天,连大夫也舍不得请,假惺惺地照顾孩子,也不知做给谁看!”
她说话语气稍显尖锐激烈,君瑶觉得不可全信,“到底芸娘还是回来了,不是吗?”
“若非表哥去郡守府恳求她,告知她女儿快饿死了,她会舍得回来吗?”碧云咬着牙,冷笑,“她在郡守府,当了嫡子的乳娘,就是半个主子了,还舍得回这个穷地方?亏我表哥待她那么好!”
君瑶默然片刻,问:“她是何时离开的?”
碧云不假思索:“下午就走了。”
“下午?”君瑶似回忆着,“那日下午下雨了吗?”
碧云也思索了一瞬,才说:“没有吧,我也记不清了。”
君瑶起身,从身侧榻上拿了婴儿玩耍的布偶,左右环视:“为何不见芸娘的女儿?”
碧云脸色煞白,眼神颇为古怪,连低头喝茶,轻声道:“表哥带她出去看病了……”
“如此,”君瑶淡淡道,“既是看病,不知送到哪里去医治了?”
碧云与她对视一眼,又飞快移开,低声说:“我也不知,表哥他……”她双眼泛红,苦笑着,双唇嗫嚅,终究没发出声音。
不知从何处吹拂来的风,有些阴凉,激得君瑶打了个寒噤。
君瑶四处打量,起身围着房间走了走,问:“这里有地窖吗?”
碧云点点头,“有的,放了些冰块,还有蔬菜水果什么的。”
“这个时节了还有冰块,也是难得。”君瑶若无其事地道。
碧云勉强露出笑容,“表哥冬日里去运河里捞的,藏在地窖里,他说到了夏天,可用来降暑。”
君瑶走出门,立于屋檐下,见院中榆柳掩映,光斑姗姗,似星辰斗转。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属于曾经的芸娘和她的丈夫周祯。
如今他们都不在此处,再雅致清晰的精致,也显得空旷寂寥。
树鸣婆娑里,君瑶见树下放着针线篓,不由上前查看。篓子里放着未缝好的衣服,针脚细密,裁剪宽大,应是男人的衣服。她随手一翻捡,竟发现衣内还绣着并蒂莲。
碧云疾步上前,将衣服叠好,轻笑道:“这衣服还未做好,我先收起来。”
天色渐暮,城外青山如黛,压着天幕。
君瑶与李枫辞了碧云,离开院子,走了一段距离后,她才问:“李枫,这几日你都在查潜火队吗?”
李枫颔首,“是,也查了周祯。”
“他……如何?”君瑶问。
李枫说:“没什么古怪,按时到达,按时离开。恪尽职守,一整晚都不睡觉,救火时也最积极。”
君瑶蹙眉,“碧云说,他带着女儿出去看病,有这事吗?”
李枫紧紧地抿唇,下颌紧绷:“我找到他问话时,他似乎说……女儿在家,等着他回去照顾。”
君瑶背脊微凉,寒意蹿进血液,打了个寒颤。
“所以,要么碧云在撒谎,要么就是周祯在撒谎。”她吐出一口浊气,“待有机会,或许可见见这位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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