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心事总是扎堆来。
其实我不该这么说的。
七月初一,是师父的五十岁大寿,这本是大喜事,可顾云灼的失踪本就让我无心他顾,而这个寿宴的举办方式,更让我难以接受。
师父的习惯是只过整十岁的生日,从他二十多岁开了书院起,他的两次生日都是在书院,和所有弟子一起过的。
所以,这次,他照例召集了五湖四海的弟子,回书院。
自然也包括我。
和谢庭柯。
我是六月二十八才收到消息的,此前我将师父的生日忘了个一干二净,于是不等我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不得已换了便服,拎着礼物,五年来,第一次,走进了我曾经生活过五年的书院。
熟悉的门匾高悬在阳光之下,被垂下的柳条遮了个边,停在檐上的鸟儿看见我,“喳喳”叫了两声,扑扇翅膀飞走了。
我拉着二皇姐的手,推开了门。
宽敞整洁的院子,巨大的水缸,茂盛的花花草草,师父亲手题写的楹联。
一切都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师父盘腿坐在院子正中的椅子上,四周的地上已经围坐了一大堆的人,都在嘻嘻哈哈地听师父讲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由于师父喜欢把弟子从小教到大,所以他的弟子并不很多,除去失踪的大师姐和早逝的二师兄,一共也只五十七个,现在已经差不多都到了。
“哎,湖湖,滋滋!”
师父最先看见我们,一嗓子喊出来,所有人就都回了头,紧接着便是一声声热情洋溢的“师妹”。
依着师父的规矩,只要进了这个书院,便只有兄弟姐妹,没有皇帝,没有公主,也没有大人。
我是“师妹”,是滋滋。
眼泪倏地溢出了眼眶。
一见我哭,十来个师兄师姐赶忙站了起来,围到我的身边,递手帕的递手帕,拍背的拍背,安慰的安慰,打趣的打趣。
我的泪水却流得更是厉害。
离我最近的三师兄武筠轩接过五师姐递来的手帕,一边亲手给我擦眼泪,一边柔声笑道:“滋滋啊,你居然也会哭,大家可真是开了眼界啊。还记得当年你和七师弟打架,脑袋上被他揍出那么大个包,你都没哭,挥着拳头还要上……”
四周顿时一阵哄笑,被点名的七师兄穆仪嚷道:“喂,三师兄你太不厚道了,如今滋滋可是我的老大,你这是挑唆她来报复我吗?”
笑声飞上云霄,我也跟着笑,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以为我在梦里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书院里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切都没有变过,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这样的美梦却又立刻被打破。
“齐光!”
随着师父的一声呼唤,满院的笑声瞬间沉寂了下来。我身边的三师兄神色一冷,和其他人一起,转头看向门口。
谢庭柯一身白衣,手里抱着一卷字画,闲闲地立在门口,笑容温和,“师父。”
师父的五十多个弟子中,绝大多数继承了师父闲云野鹤的心志,不愿为官;在朝为官的除去谢庭柯共有十一人,都是我可以信赖的忠臣,和谢庭柯水火不容。
这些人自不必说,而那些不做官的人,也都知道谢庭柯曾对我做过什么,再加上谢庭柯在书院时本就人缘不好,是以此时此刻,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敌意。
尤其是三师兄武筠轩。
前些日子我趁着扣留谢庭柯的时机审结的那个冤案,其中一名被羁押了很长时间的吏部侍郎,就是他。
他被释放的那日,我微服去刑部大牢接他。他出来时衣衫破烂,胡须凌乱,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
就这样,他不恨死谢庭柯才怪。
气氛僵硬死寂,但谢庭柯却好似殊不在意,顶着无数双颇不友善的眼睛,他从容地走了进来,先向师父行了礼,又很是自然地转向众人中资历最老的三师兄,长揖道:“三师兄。”
“哟,小师弟。”三师兄一勾唇角,冷笑,“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活着见到你。”
谢庭柯仍然笑得淡定雍容,“三师兄福泽深厚,又有贵人相助,自然平安无虞。”
听他指桑骂槐地点我,我抿了抿唇,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帮三师兄,便听师父开口了。
“筠轩,齐光!”他声音含笑,似是佯怒,但我知道他是真的气他们将朝堂恩怨带进书院,“师父可要打人了!”
谢庭柯很是上道,立刻笑着拱手道:“徒儿知错,待会儿愿自罚三杯,求师父手下留情。”
三师兄的恨意自然没那么容易压下,他向师父简单道了个歉,朝着谢庭柯一甩袖子,将我手腕一拉,笑容才又温柔起来,“走,滋滋,我们去看看你当年被老七扔下去的那口井。”
我本来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和谢庭柯共处的尴尬局面了,可他最后这句话,却让我不由苦笑。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当年,不靠谱的七师兄把我扔进废井中就跑了个没影,最后还是谢齐光找来,把我救了出去。
那时我们学武不久,轻功还没练成,所以谢齐光是放了绳子下来的。
夜深露重,他轻轻拍着扑在他怀里大哭的我,待我情绪平稳些后,便脱下外袍将我罩住,然后替我把绳头在腰上拴牢,准备将我拉上去。
我抽抽噎噎地道:“你下来干什么,绳子下来就好了。”
他故作诧异地道:“绳子怎么抱着哭?”
泪水更加凶狠地落下来。
“喂,滋滋?”三师兄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进门就哭个没完?”
我一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手一摸,双颊一片湿润。
“我在想,七师兄太可恶了,我要把他也从这井口扔下去!”我强笑道。
刚刚跟过来的穆仪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然后可怜巴巴地拽我的袖子,“吾皇你忘了吗,你从井里上来以后的第二天,就已经把我扔下去过了。”
“啊?”我一愣,“我没有啊。”
七师兄很震惊地跳了起来,“不是你推的?”
我又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摇摇头,“我确定我没有做过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
“嘿,那是哪个挨千刀的?”七师兄跳着脚,被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气得鼻孔冒烟。
我被他夸张的动作逗得破涕为笑,道:“可能是遭了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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