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节

小说:一路尘土飞扬 作者:鸡蛋豆皮
    深秋的M市,温度适中,干燥凉爽,在这阳光灿烂、蓝天清澈、云淡风轻的美好时节,简霖迎来了自己36岁生日。

    清晨,儿子在楼下练习钢琴的声音,在被全套美克美家实木沙发茶几、桌椅板凳和各种装饰物填满的客厅里萦绕。虽然指法还不熟练,但对母亲来说,这样的唤醒服务,无比动听美妙,悠扬悦耳。儿子尚年幼,但心智成熟,勤奋懂事,学习成绩也总在班上名列前茅,这令她非常为之骄傲,但并未因此满足。就下一代的成长教育观念,简霖有着中国人自古形成的对于望子成龙的执念,不止一次对儿子提出明确要求,日后必须常春藤名校毕业、还务必才艺过人,成为符合世俗定义的人中龙凤,这样的目标十分清晰及可量化。她期待儿子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指望其今后能晋升更高、更富有、身份更贵重的社会阶层。

    洗漱完毕后,她又轻手轻脚推开二楼那色调粉嫩的儿童房,见不满三岁的女儿,还在沉睡。小姑娘每日的睡眠时间超过15小时,而且不会被外界的动静所惊扰。所以此时,小丫头并没有被兄长的琴声吵醒。在简霖的眼中,睡觉让大人省心,也许是这孩子相比起她哥哥在与之同龄时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优点。看着女儿的脸蛋,这眉眼、五官轮廓、身材骨骼、性格脾气,甚至是先天欠佳的视力,都毫无保留地遗传自其父,简霖的嘴角因此露出满足和得意的微笑,并情不自禁地轻抚女儿的脸蛋,再替她盖好小被子,轻掩房门之后,准备下楼吃早餐。

    见儿媳妇从楼上下来,婆婆端上一碗刚煮好的寿面,老人家如此用心,这让简霖感到一阵暖意。自从嫁给简先生,作为妻子和家中的女主人,简霖几乎没干过家务活。手脚麻利,能干贤惠的婆婆,不但将一家人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比周到细致,而且因老人家性格开朗、大方豁达,婆媳关系也融洽,令这两口子非常省心。

    吃完早餐,寿星来到小区附近的护发沙龙,打理发型一直都不是简霖所善长的,并且还她长了一张不受妆的脸,以至妆前和妆后区别并不大。可即便如此,在出席重要场合,或有接待工作前,她依旧会指定沙龙里自己御用的化妆师,为其装点脸蛋和皮毛。在任何时候,简霖都要求自己的状态保持最佳甚至完美,因为没人知道,她的真命天子和财神贵人,会在什么时刻从天而降,随时准备着武装到牙齿,才不至于错过任何一个值得把握的机会。

    面子工程完工后,看着镜子里的画面,简霖感到既满意又得意:蓬松有序乌黑浓密的盘发、优雅精致的淡妆、光泽透亮的皮肤,身体发肤的确透露着一个人最真实的生活状态。从镜子里,她看到一个悠闲、从容的阔太应有的容颜、姿态和神情,而这份自信,虽并不完全拜物质和金钱所赐,但必须承认,这副画面必须建立在大把大把钞票的基础上。

    今天,简霖为自己选择的一身秋装也颇为讲究:内里铁灰色个人定制的及膝收腰西装连衣裙,中国红色的Bally基本款漆皮高跟鞋,外面搭配Burberrry的经典款风衣。为了让自己今天整体的造型,看起来多一点温柔少一些硬朗和英气,她选了香奈儿的双C耳钉,再加上六位数的手表和小五位数的背包。看着眼前这一切,想想在这座城市,有多少工薪族一年的收入,抵不上自己今天这一身行头?难道自己不应为此感到荣耀?

    从护发沙龙出来,已过中午饭时间,早上的寿面还没完全消化,她丝毫没有食欲。距离晚上的饭局,还有几个小时,这个时候,她打算一个人开着自己那辆两门奔驰CLK280轿跑,去兜兜风。

    人的大脑是一个奇怪的、具有存储和运算功能的高精密度的机器,但其又可能被情感和情绪所影响,所以运算结果有时会显得有些随机。许多平日里似乎被人们遗忘的信息,其实早已储藏在大脑中的某个区域。一旦遇到特殊的外部刺激,就会让人不自觉地将某些碎片调取出来。也许就是因为潜意识发挥了某种作用,简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却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己幼年曾经居住的社区。

    就这样,她仿佛被一种力量牵引,回到那贫穷和破败的原点。

    那是一片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从上海搬迁至本地的一家国营纺织厂的职工宿舍楼。这些楼房统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部都是楼高5层,联排四个单元门为一栋楼,整齐排列成一个全开放式社区。该社区里的职工宿舍楼,还家家户户室内配有抽水马桶。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大多数中国人如不想半夜摸黑或挨冻跑去公共厕所,就只有在自家放置一个木质圆形马桶。因此,抽水马桶在当时,是非常难得和高级的室内配置,这片社区曾代表了先进和文明的生活方式。

    这家国营工厂早期的职工,大多是举家迁至当地。当年因不愿离开十里洋场、繁华大都市的故乡,不少人对工厂搬迁提出异议,有人甚至因表达意见的方式比较直接,在□□时被打成□□,并遭受长达20年的牢狱之灾。

    简霖刚走到那熟悉的单元门入口处,看见不远处,一个令她不齿不屑的男人,正在无所事事地闲逛。她从不愿承认,此人是自己的姨父。

    假如按李鸿章所说:“一代人只做一代人的事情”,那么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也许是这个国家最为不幸的一代:在应当接受教育的年龄遭遇□□,参加工作的时候又经历上山下乡,人到中年再不幸被下岗。而这个男人,就是那最为不幸的一代人之中的典型案例。被时代伤害,并不是他的过错,可自从90年代初下岗后,这个本应承担家庭责任,红光满面、膀大腰圆的男人,以各种身体抱恙为由,龟缩在家近20年。一家三口,靠简霖的姨妈在私营纺织厂做生产线女工的极微薄收入过活。每每想起这些,简霖总会感到一丝心疼。那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勤劳善良的普通妇女,靠卖苦力挣得的每月几百块进账,不但要维持整个家庭的生计,还要负担女儿的学费。自打女儿从服装学院毕业,嫁给一个私营服装工厂小开后,她的老伴,那个好吃懒做、自以为是的的苏北男人,居然从顽疾缠身到短时间内神奇迅速地痊愈并康复。在这个男人将近30年不事劳作、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岁月里,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看报,还隔三差五数落他出生、成长,并在此就业结婚生子、养育他、接纳他、包容他的这座城市,甚至不时揶揄那个未曾嫌弃过他的贫贱,这一生只有共苦从未有幸同甘的糟糠之妻。这个苏北男人,永远以自己那遥远的、国际大都市的祖先和祖籍骄傲自豪,甚至要求自己的外孙以苏北方言称呼自己和老伴,以此证明自己与本地人不同的高贵出身。

    简霖面无表情地从这个对她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的长辈面前经过,自15岁以来,她就再没有主动和这个苏北男人说过话,她从心底鄙视这个年轻时靠顶替父母在工厂的岗位就业,中年下岗之后靠做当生产线女工的老婆吃喝,晚年打算继续靠给工厂主当儿媳妇的女儿养老送终的巨婴。每每想到这一切,简霖的内心既无奈又愤怒,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今天的好心情不受影响,并快步来到曾经自家的阳台下。

    仰起头,阳光从背后照在身上,一点都不刺眼,反而让人觉得暖暖的,很安详,很舒服。她定定地看着那空荡荡的阳台许久:破败的门窗,锈迹斑斑的围栏,既亲切熟悉,又苦涩遗憾。当年,近乎赤贫的一家五口,曾住在靠近这个社区东门的一个单元楼2层,那是一套面积不足70平米的一房一厅。这些年,当她无数次躺在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楼层豪华大床房,以及现如今所居住的高尚小区复式内,梦见自己回到眼前这个凋敝破败的小屋,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永久刻在其脑海里:墙面到处是剥落的油漆,客厅摆着一个露出了内里发黄海绵的两人沙发,一个为两代人服务了半世纪的五斗柜,一张深褐色油漆、表面油腻腻的正方形小饭桌,和那部陪伴了守寡的母亲多年的老式收音机,以及紧挨着柜子的、那张承载了自己整个青春期的行军床,还有那永远黑乎乎的厨房灶台。她无数次因为梦见自己被困在这个贫困得令人绝望的空间里无法逃离,而满头大汗地惊醒。

    贫穷和磨难也许是人生的一笔财富,能激发人进取努力,可是,正如任何硬币都有两面一样,在最美丽的年华而没有物质条件的情况下所留下的遗憾,永远无法弥补。这就是为什么比起20岁,简霖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即使不年轻,但获得因有钱而产生的从容和淡定,自信和底气。简霖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从30岁才真正开始,那惶恐焦虑,从没有一天开心过的青春年华,完全不值得缅怀。

    30岁,为什么是30岁?因为从出身直到那个年纪,她才勉强有了少许可以装点自己那不算美好的肉体的物质基础;也终于敢鼓起勇气,追随向飞扬出差的路径跑遍各大小城市。想想当时自己的心意,这个男人怎可能不了解,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看不上自己罢了。

    奥运年,简霖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正于这年,胡英哲开始在公司销售业务板块几乎独揽大权,她也随之总算实现了挥金如土,花钱如流水的人生理想。在这段爆发期,她换房,换车,买的各种名牌衣服、鞋子、手袋、配饰的数量,足够开一家买手商店。也正是在她步入个人财富快速上升期时,才得以收获那多年来自己所仰慕的男人给予的一夜温情。从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半推半就朦胧暧昧,渐渐发展到欲罢不能地你来我往。

    简霖一边看着那破败的阳台发呆,一边暗地对自己说:“你看,生活就是如此现实:你的真实人生状态,就写在你脸蛋、身体、头发、皮肤上,也写在眼睛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即便是女人追求男人,也绝不是你满腔热情和一厢情愿地主动投怀送抱,就能让两人一拍即合那么简单。对方并不是来者不拒,而是要掂量匹配度。如果你想得到更好的,就要让自己成为更好的,难道不是吗?”

    在对自己意义重大又特殊的日子,闲庭信步地回到这破败不堪的大院走一遭,简霖最后看了一眼那位于二层的破落小屋,内心重复着她无数次告诫自己的话:“说到底,人,只有靠自己争气!”

    随即,轻踩油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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