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
嗣音头一回被指派到后坊,临水阁奉茶、打扫。
“怎么换了个新人?”一位客官坐于其中,问道。
嗣音留意到,这人虽瞧着面生,却一身华贵气质,不若寻常客人。
左右嗣音也是出入上流社会,不应没留意到都城有如此之质的人,心生好奇。
“木公子,这丫头手脚麻利,重点还是个聋子,不碍事。”老鸨一脸神秘道。
“你怎知她是真聋,还是装的?”
被称为木公子,语罢,便毫不犹豫地,甩出手中有滚烫茶水的茶杯。
嗣音佯装俯首,背向他们,正在擦地。嗣音心知不得躲避,背上硬生生承受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嗣音应声倒地。
回过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鸨随即为那木公子,新沏了一杯茶。
“抬起头来。”他若无其事地拂气饮茶。
嗣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似一脸惊恐的模样。
嗣音贴了一张寄奴亲手做的“□□”,树脂制成,嗣音也惊觉,寄奴在蒙学了多种秘术。
嗣音抬头,已然是一脸普通婢女模样,与原来判若两人,饶是熟人,也不会将认出她来。
但嗣音却感觉,眼前之人,自己一定在哪见过。
“既然是聋人,你们如何与其沟通,难不成你会手语?”木公子问老鸨道。
老鸨陪笑道:“这丫头识一些唇语,平日里可简单沟通。这丫头平日少说话多做事,我见她机灵肯干,便调过来了。公子,若是不满意,我打发她回前厅便是。”
那位木公子扬手,示意不需要,复问嗣音道:“你叫什么?”
嗣音看着他的唇,半晌,缓缓答道:“我叫阿奴。”
木公子点了点头。老鸨赶忙道:“还不快谢过木公子,让你留下。”
嗣音佯装愣了半晌,赶忙磕头言谢。
早春,夜里还带着潮湿的寒意。
嗣音偏喜欢宿在阁楼,阁楼已然还是冬日的装点,四面帷幔,软绒地垫。
嗣音白日干活累了,倒头就睡。
公主何时来了,她也并未察觉,只觉不小心被触及,背上传来痛感,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如若知道公主来了,怎么她也得忍住,不让公主发现。
但不及反应,公主已掀开嗣音后背衣裳,看去,已然红了一片,很明显的烫伤。
一阵凉意袭来,嗣音一激灵,惊醒了几分,勉强撑开双眼,缩了缩身子,略带委屈的看着公主,又一次被抓包。
公主声音清冷道:“怎么弄的?”
“冷,冷。”嗣音拉下衣服,眯着眼,伸手朝公主讨怀抱。
“睡吧,我好困。”嗣音复道。
公主双手环胸,作势不理嗣音。
“你这阵子,白天都不见踪影,我若是不晚上过来,还见不到你,偏偏还带着一身伤,你还不老实交代?”
嗣音坐起身,脸陷入阴影中。
许久,轻道了声:“阿瑶,你还是别问了,我们睡吧,好吗?”
公主轻叹了口气,拉嗣音躺下,轻环着嗣音,道:“能不依你吗,我也没带药膏来,既是累了,那便歇息吧。”
黑暗中,公主忽而轻声复道:“但你得保证,不可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嗣音在公主怀里,轻点了点头,实则她心里也没有底,但目下她希望公主能安心。
应是打过照面,嗣音便留意到,常在绛月楼看到木公子。
每逢面,他会朝嗣音微微一笑。
有时他在中堂,有时在后坊会客。
但这木公子会客时,无人可靠近。并且无人知晓客是何人。
即便嗣音,也要提前进去泡好茶、打扫好。
但嗣音知晓的一点,便是木公子独宠的,是一位名叫籽笙的男娈,因侍宠,而性子娇纵。
因嗣音获得临前奉茶资格,即便籽笙多次央求,也未得准许。
嗣音就这么成为了籽笙的眼中钉,经常刁难、欺负嗣音。
嗣音却因当前身份,而要忍气吞声。
是日。嗣音正在临水阁打扫,籽笙带着人进去堵嗣音,将她打一顿,然后绑起来,直接塞在了内室的床塌下。
本欲陷害嗣音,让木公子降罪于她
未料,却刚好碰上木公子会客,待他发现,却已来不及,想想“阿奴”是个聋子,也就暗自松口气,大不了等木公子离开,再将“阿奴”弄出来。
殊不知,嗣音根本不是聋子。
“谁给你们的胆子?”不知为何,木公子勃然大怒。
“我等也都是为了公子着想。公子已折一员大将,不尽快采取行动,斩草除根,恐后患无穷。”
嗣音不禁想,这木公子究竟是干什么的,这群人好像都隶属于他,却又似乎不太受他控制。究竟是何组织?
“够了,我自有主张,你们若再敢轻举妄动,休怪我不留情面!”木公子怒斥道。
对方一群人,口气中却似乎不以为意,复道:“我等还替公子带回来那名娈子。这家伙可倔的很,费了我等好大功夫。”似乎料定木公子会感兴趣。
木公子果然“嗯”的一声,问道:“在哪?”
“烟笼寒水。”对方答道。
嗣音在心里记下,决定一探究竟。
嗣音忽而惊觉,难道公主那日在这里,面见的便是木公子?公主又是所为何事?
嗣音不及思考。
待到后面,再被籽笙带出来,她就没那么好过了。
嗣音嘴被堵上了,身子却可以稍微动弹,嗣音觉得差不多了,便拼命撞击床榻,佯装受害者,对外呼救。
木公子与一众人,果然闻声前来,将五花大绑的嗣音,从床榻下拉出来。
“公子,此人恐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留不得。”马上有人提议。
嗣音佯装受了极大惊吓,被拿开了塞在嘴里的布巾,垂着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木公子扬手,道:“她是个聋子。”
语罢,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公子,如何判断她是真的听不见?”
“公子,不该如此优柔寡断。”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
“够了,本公子办事,何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木公子似早已受不了,被这帮人左右了。
木公子蹲下来,解了捆绑嗣音的绳子,朝嗣音扬手示意,嗣音便顺势离开了此处。
嗣音佯装神色仓皇离开,似害怕下一刻便被他们所说的,就地处置了。
嗣音并未认出他们一群人究竟是何身份,寻常人可能看不出来,嗣音却看出来他们皆有化妆易容,看不出本来面目。
岂料,嗣音刚出去,籽笙见嗣音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又是嫉妒又是气恼,让人围住嗣音,便欲一顿毒打,丝毫不顾及嗣音是个女子。
“住手!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了,让你如此肆意妄为?”幸在木公子及时出现。
木公子这句话,无疑对绛月楼的男娈是晴天霹雳,意味着再继续下去,便会失去所有宠幸,一夕之间,跌入谷底,不仅会被人比下去,甚至还会遭到对手的落井下石和践踏,籽笙应该深知这一点。
“刚刚她被困在内室,也是你所为吧。我不是吩咐过,我会客,任何人不得靠近。”木公子目下让人不寒而栗。
籽笙跪倒在地,目下,有些瑟瑟发抖。
“公子,我知错了。”
内心却恨得咬牙切齿,木公子竟为了一个下贱婢子,这般对他。
嗣音又觉有些奇怪,他为何显得如此惊恐?
木公子顺手将受伤的嗣音拉起,拉着嗣音,便离开此处。
“回去闭门思过。”木公子留下一句。
拉着嗣音走了好一段距离,他才讪讪松开手。
席地坐在了河岸,拍了拍一旁,示意嗣音也坐下来。
嗣音只得缓缓上前,坐下。
嗣音“后知后觉”侧头看他,发现他执一把匕首,抵向嗣音颈项。
嗣音佯装一脸惊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待他松手,嗣音仓皇起身,扑通跪下。
他复拍拍一旁,让嗣音回去坐下。嗣音小心翼翼地坐回去。
他才讪笑道:“我跟一个聋子较什么劲?”
“那群自以为是的老家伙,我迟早办了他们。”
“千不该万不该……”
“小聋子,听不见,其实未必是件坏事。”
木公子似是自喃,嗣音一副不再敢侧头看他的样子,只是呆呆看着前方。
嗣音只闻他意味不明地道了几句,便长久地沉默。
木公子不若嗣音看到的这般脆弱。这是嗣音的第一直觉。
所以保险起见,这一阵,傍晚下工,嗣音都会绕到轻鸾的家宅。
其实,此前,嗣音已到这里找过,并没有找到轻鸾。
好在之前暂借他家,他有给过一把钥匙给嗣音,嗣音目下只得再次暂借他家避一阵。
嗣音已支会过寄奴了,寄奴是唯一知道嗣音行动的人。
其实,公主若要知晓嗣音的行踪又有何难,嗣音知道公主有派人暗中保护嗣音。
嗣音刚踏入轻鸾家宅。便被一群人围住了。
真是防不胜防,防了木公子,却忽略了一个难缠的人物,籽笙。
为首之人,正是籽笙。
“小贱婢,你果然与轻鸾那贱人有勾结,你莫不是他的对食?”
不难看出,他对轻鸾的嫉恨与厌恶,显然轻鸾在绛月楼之时,影响到了他的地位。
论相貌,他就已输了轻鸾,轻鸾可俊可美,集男女的优势于一身,眉宇间有男子英气,顾盼间堪比女子美艳。
而籽笙却是一股子阴柔,美则美,却少了男子的英气。
“快说,轻鸾那贱人究竟在哪里?”籽笙逼问道。
嗣音暗自松口气,至少轻鸾不在他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嗣音这才不紧不慢道:“他不在绛月楼,对你岂非有益无害?”
籽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嚷道:“小贱婢,你根本听得见,竟敢把公子耍的团团转。”
“你又不是新来的,岂会不知我识唇语。”嗣音不以为意道。
“你骗得了公子,却骗不了我。”
“你们,给我上。”籽笙随即吩咐身后几个大汉道。
身后几个大汉,却已然被制住了。公主的人不便现身,嗣音也不是吃素的,早已安排人,暗中驻守此处。
他回头大吃一惊,惊讶地复看着嗣音。
颤抖地指着嗣音,惊道:“你一个小贱婢,何来那么大的阵势,你究竟是谁?”
“你一小男娈,不也阵势挺大,年轻人不要那么沉不住气。”嗣音似笑非笑,寒目道。
“把他的衣服扒光,拉去柴房。”吩咐下属道。
“他便赏给你们了,你们有没有福消受,就看你们的命了。”嗣音口气古怪地朝那几个大汉道。
籽笙大惊失色。嘶吼道:“不行,我只属于木公子,绝不容许木公子以外的人碰我。”
嗣音似笑非笑,一脸寒意道:“行不行,可不是你说了算。人嘛,要学会能屈能伸。”
嗣音不再是从前的嗣音。心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你敢!”
“好好享受。”语罢,嗣音转身而去。余下,便交给下属安排了。
嗣音踱步入内院,不再听柴房声音。
籽笙带着恨之入骨的眼神,似要将嗣音碎尸万段,目下,却已然被轮番压在身下,咬破嘴唇也不愿出声,倒是个硬骨头。
寄奴已然在内室,候着嗣音。
寄奴见嗣音前来,仍是习惯起身候着。
待嗣音前来,便为嗣音更衣。随后,嗣音便将寄奴按回位子上坐好。
嗣音给她倒杯水过去,并自顾地坐下,倒了一杯水喝。
两瓶蛊毒,上次被楚歌从府上搜走。嗣音便又从寄奴那,取了两瓶蛊毒,以防万一。
嗣音笑道:“一个‘聋子’,一个哑巴,还真是绝配!”
见寄奴羞赧,嗣音反正经道:“你最近便留在此处。我在此设了一间密室和密道,平日有异动,你便躲进密室,万不得已,便从密道逃离。”
嗣音随后便教了寄奴如何进入密室。
寄奴拽着嗣音的手,眉头紧蹙,示意就算离开,也要和嗣音一起离开。
“傻瓜,只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毕竟我不放心留你在这。况且,区区密道还能通往蒙古不成,只是让你暂且脱身而已。”嗣音柔声道。
寄奴傻傻地笑了。
籽笙知道此处是轻鸾私下的家宅,应是他们在绛月楼的纠葛,木公子却不一定知道,否则早就找上门来了。
依籽笙的性格,定是不会让木公子知道轻鸾的行踪。
公主捎来一封信,信上却只一字:否。
不字在前,却无回字。
意为: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露水中。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泥浆中。
嗣音了然,回以一字:您。
你在心上。
意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心不比那方石,不能挪动不能移。我心不比芦苇席,不能随手便卷起。除了你,我心中再也住不下任何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