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与善相对的都是恶。
重行做了几万年的真君了吧?他必然站在天界的立场。
那么在他看来,与天界相对的必然都是恶了。
我不必与他争论,善恶是非并不是我只言片语就能说得分明。但就事论事,我感谢他,是他辛苦救了我的玉。
所以酉时吃晚饭我特意多为他夹了一块饼。
夜里坐在房中,我摩挲着玉花仔细琢磨,到底怎样才能还了这个人情?
这真的很纠结,重行那人吧,论名,早已是天界真君高高在上,论利,坐拥仙宫玉宇万事不愁,再加上他那冷飘飘的性子,可以说无欲无求无求无忧,实在不好下手。
我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在追查花妖这事上替他卖卖力。
可是,唉!关于小刺藤,我自己心底下又有点别的小九九。
太让我为难了!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像条蛆似的好一番扭动,我抚摸着玉花喃喃道:“小芜,如果是你,会怎么办呢?”
玉花上的仙锦金光流转而过,并无回应。
我思绪飘飘,不知怎的,居然想到帝君那老家伙。说起来,从简子城一梦后,他再没入过我梦中,这人,起初上心得紧,严加看管处处提防,生怕我逃了,现在怎么倒突然撒手放养了?
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先任我蹦跶,等最后憋个大的?
啧啧。
我正寻思着,窗外月光忽然一暗,猛地闪进道黑影。
还来不及抽鞭,房中烛火大亮,一身桃花暗纹的锦衣扑通跪在我面前,我定睛一看,那人面目白净如玉,眉细眼纤,额心一点红痣,居然是小狐狸!
嚯!他居然还有胆子来!
我一见他就来气,顺手抽出骨鞭就要教训,哪知他神色一凛,悲壮地举出把剑来。
“姐姐要打便打吧!我今日就是请罪来的!”
呵,这是什么戏码?他以为我不敢打么!
我恶狠狠抽出剑,双手高举,作势就要劈下,他吓得身子一缩紧闭眼睛。下一秒,我手势忽翻,剑背狠狠打在他肩上。
“咣当”一声响,把剑一扔。
“嘁,算了,好歹玉已经补好,我也用不着要你性命,从今日起你离我远远的,别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狠话放完,我鞭子一甩,示意他赶紧闪人。
“补好了?”
小狐狸眼睛放光,赶紧爬起身凑到我面前,“太好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嘿!我看这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山花烂漫得很。
他不长记性我可不傻,都碎过一次了,还敢让他看?
我捂住怀里坚决不给,一回头,只见烛光下他提着玉花正仔细打量。
我:!!
他又是什么时候偷去的?!
这回我可真怒了,一掌拍开他探手抢回来,母鸡护仔似的炸毛。
他捂着受伤的胸口,眼睛水灵灵的甚是无辜,嘴巴一瘪:“我只是想看看。”
“看够了?”我没好气。
他委屈地点点头,又说:“我还以为已完全复原了,上面怎么有道金疤?”
“天庭打造新款玉镶金,不行么?”
我翻个白眼,作势赶人,“去去去,该回哪回哪去,我们这儿可有位天界上神,给他嗅到你的狐狸味儿,抓了熬汤吃。”
这话可不假,重行那修为深不可测,真要交起手来,小狐狸不一定能讨着好。我这是为他考虑。
他却半点儿也不领情,襟袍一扇,居然就势盘我床腰坐下了。这什么情况?难道还真赖上我了?
“姐姐,我真的知错了。”他垂下眼郁郁地说。
我见他那模样,又犯起了心软的毛病。硬着嘴道:“行了行了,我原谅你了。”
他却还不满意:“我以为那玉不过是个物件,问过无患才知道,原来它对你而言那般宝贝。姐姐,我真的知错了,你有气撒出来,别赶我走。”
“好了,不管怎么说,它已经修复,我原谅你了。”
我无奈地叹气。
唉。砸都砸了,往事不可逆转,说这些又有何用?
他伸手拽住我的袖子,固执道:“说是修复,可我见那上面分明一道金光。姐姐睹物思人之时,不会心生钝痛吗?”
“那你要我怎样呢?”我急了,“原谅你也不是,不原谅你也不是,世间造物,破镜难圆,即便仙神也无力逆改,你要我怎么做?把它吃了吗!”
碎了就是碎了,我心痛又如何?哀愤又如何?难道记恨他、杀了他就能舒坦?
握骨鞭的手微微颤抖。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是我大意,没能保护好它。
“别生气,姐姐!”小狐狸慌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有办法!破镜难圆的,仙神无力的,有办法!”
?
我很诧异。
他又接着说:“姐姐,我来就是要跟你说,袭明定有办法将你的玉恢复如初!”
“袭明?”
这个名字很熟悉。
啊!想起了。从前镇妖战后,传说大批恶妖逃逸,其中就有水妖袭明。天界缉妖册上记录,水妖袭明乃是东岛大泽所化,最集天地灵力,能聚日月,有造物之神奇。
他可是天界最大的心患,小狐狸要带我去找他?
“对呀!”小狐狸一脸骄傲,“袭明可厉害了,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可惜他蜇居山海,不愿入世,我们去找他,还得费一番功夫。”
“山海?”
“山海庠序,百年前东岛出逃的妖几乎都在那里。那里是我们的家,”他眨眨眼睛,“姐姐你得回家看看。”
家……
我有点恍惚。
我有家吗?我一直以为,淳源山才是我的家。
我心里有些暖,嘴上却笑笑说:“我可是天界的人,你不怕我去了,把你们一窝端了吗?”
“你不会的。”他目光坚定。
“怎么不会?我这不就在追杀小刺藤?我要还重行补玉的人情,就得杀了她。”
“你不会的。”他更加坚定了。
“我会!”我气道,“不仅要杀她,总有一天我还得杀你!你们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你以为都是玩玩的吗?”
“我知道你不会的。”
他居然笑了。
怎么?竟然敢嘲笑我的正直?
我怒视他一眼,他但笑不语。
我又赶他:“快回你的狐狸窝去,大半夜老往姑娘房里钻像什么话?”
这回他倒没作留恋,拍拍襟摆起身,翻上窗沿又回头向我道:“何时来找我?”
我默了默:“还了重行人情就来。”
“好。我等你。”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在月下如同粼粼星辰般好看。
说罢翻身跃下,几个起落,隐入树丛中去了。我探出身去,追着他的身影一只消失于夜色沉沉。
平心而言,他的话很让我感动。
两百年了,我不曾记挂过东岛同族,不曾想过有一天能用“回家”这个词来形容对他们的惦念。
阿水说得对,我不论在天界待了多久,本质上依然是妖,这一点我从未忘却。
只是从前无人承认我,无人等待我,如今有了。我便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天边,环环的月亮盘子荧荧透着温凉的光,我抚了抚玉花,伸个懒腰,忽然想去晒晒月光。几日不见,还不知环环想我没呢?要是能学帝君那套入梦的道法,就不单能跟她互通个音信了。
我脚尖轻点几下,飞身落在客栈后山树上,捻诀化出只叠翅小银虫,仙咒催动,它便朝银月振翅飞去,化出“安好”二字,没入月色中。
拍拍手,正想翘腿在树桠间躺下,谁知余光瞟见一道身影。
不,是两道身影。
就坐在客栈房顶上,两相依偎,一个身着墨袍,身形瘦劲,定睛一看竟是云归。而他肩上靠着的,居然——
居然是个小姑娘?
云归那个木头,怎么可能??
我还以为我出现了幻觉,两只眼睛揉了又揉,瞪得好比铜铃,只差冒出精光来。
可几番确认,左边那墨袍男子就是云归不错,他怀中依偎的,也的确是个女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八卦之心登时拳拳欲动,恨不得即刻现身抓他个正着,逼他老实交待。可转念一想,毕竟孩子大了,背着家里偷偷谈恋爱也是怕难为情嘛,作为师姐,我总得替他留点儿隐私。
于是我悄咪咪缩在树桠后,借着枝叶掩映,偷偷观察这对小年轻的一举一动。
整整一个晚上,直到东方渐白,我整个人跟掉进了糖罐一样满足。
那小姑娘实在太可爱啦!
一身碧水衫裙,耳边扎两个小圆髻,奶白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佯装生气时叉腰鼓腮,像极了池里的小金鱼。
连我见了她都忍不住痴笑,何况云归那小样儿?
他从头到尾脸就跟点了胭脂似的飞红,一脸傻笑嘴都快合不拢,一点儿不见平日执剑仙君的木头样,时不时歪歪头卖乖,还带耸肩膀的应声答“好”。
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反正就见云归一个嘴型没变过,无论什么,一律都是“好”。
啧啧,谈恋爱的小朋友就是不一样。
我怅然地遥望天空,心中五味杂陈。
他俩就这样开开心心了一夜,破晓时,云归和小姑娘站起身,先是警觉地望望四周,接着相视一笑,小姑娘摇身一变,化作颗青幽的珠子,在风中滴溜溜旋转,落入云归掌心。
云归收了青珠,低头笑笑,翻身自后窗入了客栈。
留下目瞪狗呆的我:??
简直惊掉我的双眼!
原来那只珠子里藏了个小姑娘?
是器灵还是双修侣?
我远远跪在树上,脑补了一场镇派之宝化身小修士童养媳的仙门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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