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城又死了人。
一开始死的是米铺的老板,死亡来得猝不及防。
当时店里的伙计正在将从外地运来的米一袋袋地往后院的仓库里搬,掌柜的便站在门前吆喝指挥着。
一名新来的伙计用力不对,抱着一袋米走得踉踉跄跄,很是别扭。掌柜的在边上看不过去了,大喊道:“虎子,你把那袋米放下。”
他走到虎子身旁教导道:“一麻袋米逾数百斤,须得肩扛才走得持久,而且扛的姿势十分重要,”他边说边比划动作:“马步要稳,下盘要沉,尽量蹲低抱物,然后腰杆要直,凭借腰腹之力将米扛上肩头。你且看我示范。”
米铺掌柜虽并不高大,但早年也是做学徒苦工出来的,扛扛抬抬自有经验。虎子见他蹲得低,双手如虎钳之势紧紧抱住那袋米,腰板笔直,然后一身闷哼,沉重的大麻袋便被他轻轻松松甩上肩头。
他走了几步,还有余力跟虎子说道:“看到没有?要这样才会搬的快又不会伤了自己。”虎子见他容易,正要佩服,却见掌柜的走了几步就僵在了原地,嘴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与惊愕的双眼形成一个诡异的表情。
“掌柜的,你怎么了?”虎子猜想最不济应该是逞强扭到腰了,随意一时不敢动弹。周围的伙计听到,也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突然“轰”地一声,掌柜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一袋米也不知道怎么得摔出一个大口,白花花的米粒还混着一丝禾稻清香如河流般泄了一地,盖在他身上宛如一个白色的坟冢。
虎子冲上去一探,没气了。
一个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说没就没了,生命的消逝如同一颗大树的倒伐,干脆,或轰然有声或静默,都同样令人无力。
不过米铺掌柜的死还没有引发大众的恐慌。生死不过是寻常事,有人降临便有人消亡。每个人都有祸福旦夕,指不定哪天便会被阎王爷收割了性命去。旁人的死无论是离奇诡谲还是一波三折,到了自己这里都不过是沦为饭桌谈资而已。顶天也不过是惋惜叹一句然后落个三两滴泪罢了,明天生活照常继续。
所以荔城的百姓赌钱的赌钱,逛青楼的逛青楼,做生意的做生意,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多了一家闭门歇业的不起眼米铺而已。
只是没过两天,住在街尾的张太保也无缘无故地死了。
张太保其实并不是太保,只不过是游手好闲、欺行霸市的混混一个。仗着家里有点权势便横行霸道。
这天,他携着两个打手从街尾晃荡到街头,一路上调戏良家妇女,欺负过往稚童,推翻看不顺眼的菜摊子,闹闹哄哄,神憎鬼厌。
到了街头,得了,张混混更来劲了。因为他看见墙根下有一个陌生面孔摆了个卖面具的摊子。这可撩起了他的火头,要知道他自诩是这条街的太保,谁人支摊做买卖,谁人占地乞讨都需要经过他同意并交一小把“通行费”方可。这突然冒出个不识相,正好应了张太保想要闹出点事非来的心思。
他上前一脚便将少年摊前的几个面具扫落在地了,居高临下地问道:“谁允许你在这里开摊做生意了?”
那少年虽长得眉清目秀,但却又聋又哑,见面具被打落了,又见面前的人来势汹汹,只是无助地抬头望着来人,嘴巴大张,发出呜呜呀呀的声响,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比划着。
“哟呵,还是个既哑又聋的小哥儿。”张太保更来了兴致,见少年摊边还挂了一个包袱,便招呼了手下去搜刮搜刮,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少年更是急了,哇哇乱叫地去要去掀开涌上来的那两个人。可那两名打手牛高马大,肌肉虬结,少年枯瘦如柴,根本无法撼动。
少年见打手无法掀动,又瞧张太保叉着腰趾高气扬的,便调转了头直直往他冲撞而去。
张太保原本正在一旁看好戏,毫无防备,冷不丁地被少年一头撞来,吃力不住,大叫着向后倒去。
那两名打手这时反应过来,见自家主子被撞倒了,也顾不上欺辱少年,连忙便过来扶张太保。
可凑上跟前才发现不对劲,张太保倒在地上哼都不哼一声。只见他双目圆瞪,嘴巴微张,还保持着刚才叫喊的姿势。
两名打手顿时慌了手脚,对张太保又是抚背拍胸又是迭声叫唤,以为他是哪里磕到地上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可无论两人如何折腾,张太保都毫无反应,手脚逐渐地冷了下去,已是回天乏术。
再一看,那少年早已经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张太保死了两名打手固然叫苦连天,但对于不少荔城百姓而言却是值得拍手叫好浮一大白的喜事,自然也就没有在意这一桩命案。
“你怎么看米铺掌柜以及张太保之死?”迟玉霄讲上述两桩事讲给叶澜清听后问道。
叶澜清本剥了葡萄往嘴里送,迟玉霄猝不及防的提问让他错愕,一吸溜居然把整个葡萄给吸到喉咙,下不去出不来,呛得满脸通红,急得像是个无头苍蝇在四处跳脚。
迟玉霄摇摇头,无奈地对着他胸口飞踹而去,“砰”一声,那颗葡萄飞射而出,将不远处的花瓶给打烂了。
“咳咳咳,”叶澜清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碎花瓶自己打扫。”迟玉霄跳上桌子,也吃起了葡萄。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他问道:“他们两个人的死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啊。”
迟玉霄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要不我说你没了我可能十年八载都难以点亮那葫芦上的七星呢。”
叶澜清不以为然,敷衍地对着她笑了笑,手又搭上了果盘里的葡萄。迟玉霄也不看他,右爪拍上他的手,叶澜清“嗖”一声便将手缩了回去。
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叶澜清悻悻地把手放在了腿上,坐得乖巧。
“但是掌柜的死和张太保的死在我看来的确没什么疑点。虽然两人都死的有点突然,但米铺掌柜或许有什么隐疾也不一定。至于张太保,他被人撞倒在地,头部触地的话就算死也不算稀奇。”
迟玉霄摇摇头说道:“两人的死乍听起来的确没什么太大蹊跷,但我觉得唯一的问题在于两人死的时间太过接近。”
“一个人死并无关系,但是如果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死了两个人的话那就值得怀疑。而且认真追究起来,两人的死都是来得突然,毫无预兆。越是没有联系,越是无迹可寻,你就越要留心,因为很有可能这便是与非人的力量有关。”
“你这是在暗示又妖怪作祟?”叶澜清从迟玉霄的话里琢磨出点意思来。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迟玉霄吃饱了打了个哈欠,精神开始萎靡起来:“只是提醒你要留意周围发生的大小事情,指不定哪里就藏着须得降服的妖鬼邪魔。要知道你的七星葫芦已经许久没祭出来了。”
迟玉霄蜷成一团,把头埋了起来,声音闷闷地从美丽的皮毛下传开:“如果再有一人不明不白死了,那就事必有妖了。”
叶澜清近日都在密切关注叶风扬的动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见他瞧迟玉霄睡了,竟是小心翼翼地呲溜呲溜吃起葡萄来。
叶澜清没想到迟玉霄一语言中,第二日又死了个人。
第三个死的是王寡妇。
她如往日般出门先去了趟香水行。这香水行说白了便是澡肆。秋寒至,冬日的冷风也似乎近在眼前,许多百姓都开始纷纷去香水行洗个澡,图得不仅是方便更是为了那澡肆里四处蒸腾的热气,熏得人浑身舒坦,一扫寒意。
舒舒服服地沐完浴,王寡妇又绞了个面。虽然年岁渐长,又死了相公,但她每天还是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齐齐整整的。
出了澡肆的门才想起来今日还没有买菜,便想着去就近的街市买点蔬果。她一人独居,日子过得简单,在吃方面也是随便。
不过尽管她不在意吃什么,但挑起菜来还是近乎严苛的挑剔。因为去得晚了,所以菜摊上上下的蔬菜都有些蔫儿了。
王寡妇颇为嫌弃,一边叨叨说着菜不水灵不好吃一边又动手挑挑拣拣。
摊主是个壮实的女人,穿的朴素,头戴汗巾,深秋风寒还挽起了袖子,露出粗实的胳膊,一看就不好惹。也许是刚从自家男人那里受了点气,心里正搓着火,一见王寡妇在那里碎嘴又上手火立刻蹭一声就起来了。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啰里八嗦做什么!”
王寡妇冷不丁地被呛了一句自然也是火上心头,毫不留情地反击:“你这不本来就是出来卖的吗?我挑选一下难道不行吗?”
女人窜了起来,把袖子撸得更气,凶神恶煞:“你说谁出来卖呢!”
王寡妇接口:“自然说的是你的菜啊,难不成还说你吗?你想卖怕是也没人敢卖,没人想买啊。”说完还得意地掩嘴偷笑,给那女人抛去一个可怜的眼神。
卖菜的女人向来粗鲁,再也忍受不住,直接拿起面前的几棵青菜就往王寡妇身上扔去,边扔边骂道:“我就算卖不出去也好过你死男人的强!你如此尖酸刻薄,指不定你家男人就是被你气死被你克死的!”
王寡妇虽然嘴上功夫了得,但动起手来自然是不及面前的女人。她招架不住,立马便是拔腿而逃。
可还没奔出几步,一棵青菜砸中后脑,她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装什么装!”那女人还在叫嚣:“我可不会赔你钱的,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
王寡妇已经是断了气,哪还能再应答。
“现在已经接连三桩命案了,我觉得不是简单的事故那么简单了。”迟玉霄从外头茶肆了听闻了今日王寡妇之死,回来同叶澜清说道。
叶澜清摩挲着七星葫芦,半是可怜半是雀跃地说道:“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妖怪作恶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