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柳霜的噩梦便是自己?
迟玉霄见了眼前这副景象,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感叹她傻还是执着。
柳霜拦在迎亲队伍前又哭了许久,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但奈何马上的叶澜清仍旧不为所动,反倒是凤冠霞帔的迟玉霄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别费劲了,”她说道:“再这么下去你只会将柳家的脸都丢尽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狐狸精!”柳霜指着迟玉霄的鼻子骂道:“澜清哥哥最爱的是我!你拼什么把他从我身边给抢走!你凭什么!”说到后来有几分要撒泼的意思。
新娘子迟玉霄抿抿嘴笑了,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她向前几步,离得柳霜又更近了,侧过半张精致的脸凑到她的耳边悄声说话。虽然其他人听不清,但人群外的迟玉霄分明听到那人对着柳霜说:“可惜,今天坐在轿子里与他拜堂的是我,以后每晚躺在他身边的也是我。”
“你!”柳霜被气得浑身发抖,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只好一把将新娘子给推倒,以高声喊叫来掩盖自己的无力:“你不要欺人太甚!”
迟玉霄躺在地尚冲着柳霜促狭地眨了眨眼,然后神情稍转即逝,娇喊一声,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赖在地上不愿起来:“我的肚子……我的肚子……”脸色顿时也煞白起来。
叶澜清见了,直接从马上跃下,推开柳霜奔至新娘子迟玉霄身旁将其扶起。
“柳霜!莫要太过分!玉霄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
柳霜如遭晴天霹雳,面无血色,双眼空洞洞地望着面前你侬我侬的一双人。
柳管家终于赶上,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哎哟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跟小的回去吧。”
柳霜形如朽木,呆立着不动,只能是任由着柳管家将其拖走。
队伍又吹吹打打热闹起来,新娘子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昂首挺胸走向那一方红轿子。
在人群外目睹了全过程的迟玉霄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柳霜梦到将自己嫁与叶澜清一事另说,居然还将自己臆想成如此口腹蜜剑工于心计且城府深沉的小人,真是让她恨不得立马就要出手教训教训这丫头片子。
“我们快走吧,不然跟丢了。”叶澜清在一旁提醒道。
迎亲队伍大摇大摆喜庆洋洋地走远了,柳霜也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仿佛下一秒就要淹没在人群中。
“催命啊!”迟玉霄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她现在又在气头上:“那么紧张作甚。”
叶澜清委屈地缩了缩头:怎么回事,突然火气那么大。
话虽如此,但迟玉霄也不敢怠慢,毕竟性命攸关之事,于是收拾着心情,连忙跟着叶澜清一起追上去。
柳霜一路哭哭啼啼,柳管家百般劝慰也无济于事,于是也就随她去了。两人走走停停,花费好长功夫才回到府里。柳霜依旧如同蔫了的茄子一般皱皱巴巴地靠在庭院里栏杆上,望着池中悠然自得的锦鲤出神,一脸生无可恋。
“到你上场了。”迟玉霄捅了捅一旁的叶澜清。
“我?”他一脸不可思议:“我要去做些什么?”
“自然是唤醒她,如果她继续沉溺于梦中的话,那很快她就会被无影花榨取掉最后的生命力,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了。”
还没等叶澜清准备好,迟玉霄双掌运力,将他从墙边推了出去,踉踉跄跄地险些摔在了柳霜的面前。
“柳管家,你别再来烦我了。”柳霜正兀自伤心,还以为又是下人来劝解,因而头也不抬地说道。
“咳咳。”叶澜清清了清嗓子,整了整长衫:“霜妹,是我。”
柳霜喜出望外,立马又恢复成了活蹦乱跳的小麻雀:“澜清哥哥!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最爱我的!”柳霜简直如乳燕投林般扎入叶澜清的怀里,死死地箍着他的腰不放手,重复地说着那句话:“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最爱我的!”
“霜妹,你听我说。”叶澜清一脸愕然地挣脱她的束缚:“我是来带你走的。”
“好啊好啊!”叶澜清还以为柳霜会十分抗拒,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我早就想和你去私奔了。我们一起去塞外好不好?”
没想到两人驴唇不对马嘴,说得根本不是一档子事。
“霜妹,你现在是在做梦。”叶澜清抓住她的双臂,望进她的眼睛里去了:“我现在要带你走,离开这个梦境,回到现实里面去。”
“我不要我不要!”柳霜拼命地挣扎:“你在骗人!”
“我没有骗你,霜妹。这对你来说明明是个噩梦,你为什么还不愿意醒来?”叶澜清也有些急了。
“霜儿,怎么了?”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走来。
“爹爹!”柳霜扑了上去,一幅撒娇的神态:“澜清哥说要带我走。”
原来是这样,哪怕最不堪的噩梦里也有自己内心最不舍的柔软的存在吗?这难道就是柳霜不愿离开的原因?叶澜清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柳重明。
就在此时,迟玉霄和叶澜清手上的红线陡然显现,并且紧了紧,像是有人在另一头扯了扯,显然是一苇道人在梦境外头提醒他们时机无所,要捉紧时间了。
迟玉霄按捺不住,冲了出来,握住柳霜的手腕便要走:“别磨叽了,直接强行带走吧。”
“你放开我!你这个狐狸精!”柳霜手脚并用,拼命抵抗。
迟玉霄手上使力,却发现未能行动分毫,回头一望,原来是柳重明也抓住了柳霜的另一只手,两人暗中敌力角气,彼此不输分毫。
“你究竟是谁?”迟玉霄警惕起来。
“想带走我的女儿,那就要先过我这一关了。”柳重明大手一挥,刮起一阵怪风,迷了迟玉霄和叶澜清的眼。待他们再睁开时,柳霜和柳重明都消失不见了。
“决定是无影花暗中捣的鬼。”
迟玉霄和叶澜清正想要追,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柳家下人全都陆陆续续地围了上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眼里冒着寒光,手中或拿着菜刀或扫帚或火钳或鸡毛掸子,一副要以命相搏的架势。
天际传来一声令喝,目露凶光的仆役们恶鬼夺食般扑了上来。
迟玉霄毫不犹豫,一掌一个,将围攻上来的无论男女老少悉数拍飞出去,但叶澜清就显得顾虑多多,也不敢下重手伤了认,只好四处躲闪,如同滑不溜丢的泥鳅般左右游走,处处受制。
“你在做什么!这里是梦里,他们不是真的人。”迟玉霄边运掌如飞边提醒道。
叶澜清此时也猛然醒悟,顿时手上功夫也不再留情,一拳出去竟宛如猛虎下山,蹭蹭蹭地击倒三两人。
可一个人倒下有更多人冲了出来,整个荔城百姓都涌入了柳府,前赴后继死而后已,迟玉霄对付自然不在话下,但叶澜清便逐渐有些吃力。
“还没完没了了!”迟玉霄见这些行尸走肉愈来愈多,手中的红线又紧了紧,知道不能再耽搁,只好朝天啸叫一声,身后露出一条洁白如雪的尾巴来。
只见那长绒绒的尾巴左右横扫,天上竟是落下数道惊雷,列缺霹雳, 雷车动地电火明,隐隐间有丘峦崩摧之势,要围上来的敌人们顷刻间便被消灭得无影无踪,落了个干干净净。
这……这是尾巴?
叶澜清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想再看真点,迟玉霄却施施然地收了妖法,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柳霜!”迟玉霄的声音被她用力传了出去,响彻云霄:“你必须要跟我们走,外面的人都还在等着你呢。”
“你在干什么?”
“我们既然现在在柳霜的梦里,那说明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其实她内心意识深处都是能听得到看得到感知得到的,既然我们没时间细细把她找出来,那就要逼她自己现身。”
迟玉霄又冲着空空无人的荔城大喊:“你哥哥为了你殚精竭虑,你奶奶正卧病不起,要是她知道你就此也没了的话也必将不久于人世,还有你的娘亲,你的爹爹,你忍心抛下他们吗?”
“你闭嘴!我奶奶好好的呢!还有我的爹爹,他就在我的身边!”天空传来柳霜恼羞成怒的声音。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你身边的柳老爷是假的,这个柳府是假的,荔城也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闭嘴!”云层中滚过雷声阵阵,天蓦然间便黑了下来,没有一点星光一抹月色。
“霜妹,”叶澜清也喊道:“你不是一直嚷嚷着去塞外看落日吗?我记得你以前老是说荔城的落日过于小家碧玉,被山水浸染得过于温婉柔和,所以想去一望无际的塞外看孤日溶溶,铄石流金,然后看它苍茫地直直滚落进你的怀里。”
像是想起了什么,叶澜清沉入回忆中,连声音也温柔了下来:“你还说想看满地滚动的乱草飞石,感受黄色的粗粝沙尘扑在你的脸上;你还说想去看万古之巅看雪,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皑皑白光,天寒地冻,孤雁难行;还有,你不是还想去西域看那神秘诡谲的万骨窟吗?还有滇南的独仙岭……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泼墨般浓稠的黑夜顿时亮了亮,层层叠叠的密云散去了不少。
“以前澜清哥老是笑你异想天开,明明是吃不了苦的千金大小姐,偏要做这种踏破铁鞋的苦差事,肯定只是一时兴起的想法,做不得真。那时候你总是一脸自信地反驳我说迟早有一天要证明给我看。如今你的证明呢?”
“就是躲在这一片小小的梦境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吗?”
云层里露出一丝天光,荔城慢慢地又亮了起来。
“澜清哥一直在等着呢,等着你证明我错了的那天的到来。”叶澜清说到最后语气极轻,轻得像一根鸟类掉落的新生绒毛,仿佛面对面跟柳霜谈心一般,化不开的轻柔和煦。
眼前的场景陡然变幻,迟玉霄和叶澜清只觉眼前一花,已经来到了一处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的地方,唯独中央伫着一颗被烧焦了的枯树,干瘪漆黑的枝丫伸向天空,像是从地底下伸出的一双双瘦骨嶙峋的鬼爪。树上还亮着一点微弱的白光,正是无影花。
树下站着泪眼盈盈的柳霜。
“澜清哥,”她破涕而笑:“没想到你都还记着呢。”
“柳家大小姐说过的话,我怎么敢忘。”叶澜清此时稍觉轻松,也有心情开起玩笑来。
“这次肯跟我们走了吧。”叶澜清笑着走过去牵她的手。可没想到还未走到半途,空中出现了一个漆黑幽深的旋涡,叶澜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洞口飞去。
迟玉霄出手入电,从袖中飞出红绸,裹住叶澜清的腰际,止住了他继续飞离的趋势。
旋涡的吸引力愈来愈大,迟玉霄吃力地拉扯住,叶澜清飘在空中宛如一只随时就要断线的纸鸢。
梦境里形势胶着,梦境外同样也险象迭生。
红烛越燃越短,偶尔发出荜拔的声响。一苇道人牵着三根红绳,知道时间无多,便轻轻扯动迟玉霄和叶澜清两人的红绳以作示意。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头竟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苇道人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示意,柳斐也如惊弓之鸟,赶到门前气急败坏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吩咐外边保持肃静。岂料因为门窗都蒙上了一层厚厚棉布的缘故,外边下人听不得清,见无人应门,敲得更是起劲了。
“少爷!不得了了!”听声音像是每日为柳重明送饭的跑腿。
“听牢里的衙差说有人举劾老爷与前些日子府上的命案有关,官府已经给老爷弄了个秋后问斩,奏折此时已经在上报朝廷的路上了!”外面的声音喊道。
柳斐一听,双腿竟是有些站不住了,满脑空白,浑然将先前一苇道人的叮嘱抛之脑后,猛得掀开了房门要问个明白。
一苇道人大惊失色,回头正欲呵斥阻拦。
一阵风从门外吹入,红烛的火光晃了晃。柳斐此时也清醒过来了,连忙又掩上了门,和一苇道人一起惊慌地盯着那红烛看。
两人大气不敢喘,见红烛微弱的火焰逐渐又亮了起来,像是摔倒后又在努力地蹒跚爬起来的婴孩,他们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徐徐回归原位,一口气也顿时松了下来。
红烛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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