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米高的院墙上,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旋即,一个盖着黑色长发的头颅缓缓探出,指骨骤然一突,半个身子便探了出来,以肘部抵住身子,攀在了墙上。
似是气力不足,黑发后传出短而急促的呼吸声,缓了一会儿,肘部撑直,黑发白衣的人影翻过院墙,蹲骑在墙上,腾出手来,拨了下遮挡视线的长发,露出一张清丽明媚的面庞,正是微晚。
她绕着绿竹轩约莫半圈时,便发现绿竹轩的一处墙外放着一方石桌,两座石凳,桌上刻痕斑驳,年月已久,依稀可见上发是棋路刻痕,夜色沉沉,这三团暗影隐在墙后,不注意瞧,很容易以为是林丛暗影忽略了过去,但她本就是寻找入院之法,故而目光巡视极为仔细,因此得以籍此翻过墙来。
上墙困难,跳墙倒是不难,不过两米有余的高度,只需要鼓足勇气,足下再稍稍卸力,便可无伤落地。微晚跃下时,只觉脚底一震,足底一阵麻痛,缓了几息,便回复正常。
哪怕只有低微的内力,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她心下嘀咕,迅速环顾四周,在暗夜中看准了主屋的方位,直起身子,快步前去。地面落叶尚存,黄纸飞扬,可见已久无人烟,疏于打理,主屋门上已积了薄薄一层浮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此时弯月于乌云后探出一角,借着这月光,她勉强看清屋内事物,但没有灯笼或火烛,若是寻常人,搜索过程中有些疏漏也在所难免。但对微晚而言,她只需寻找带有任务标识的事物便可。
主屋寻找一圈,出了门后,她手中已用撕下的屋中布幔裹了一包不知是何的事物,转向侧屋继续搜寻。
微晚这方,收获不菲暂且不表,另一方,祝一笑看着眼前油盐不进之人,却只觉额头钝痛。
那沉默不语的衙役似是个哑巴,被掳进巷子后,哪怕最脆弱的脖颈被布条紧勒,却也只呛咳几声,既不讨饶,也不发火,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用无声表示任她施为。
“你不怕死?”
祝一笑松了松手上的劲道,让对方能够顺畅出声,然而迎来的还是沉默,她在他身后,不知道这脊梁如松的汉子面上是什么神情,可让她完全松开手中布条那是绝不可能的,她对如今的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若非趁其不备偷袭成功,她是绝不可能制住对方的。
方才尾随对方时,她便发现此人足音极轻,怕是个有功底的,她出手时也是怀了一击不中便借夜色奔逃的心思,可没想到得手如此轻易。
“我不管是你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愿答话,我先说一件事,你再来决定要不要做出回复。”
她语速快而清脆,并不遮掩自己只是一介女流。
“我与金家小姐颇有些渊源,今日见金家仆从偷偷运出一个麻袋,扔入城郊废宅古井之中,我捞出来之后,发现那麻袋内竟是一具刚死不久的男婴!”
身前男子身形一震,祝一笑心下一松,有反应便好,事实上,那婴儿是不是金家人扔进井中的她并不能确认,只是揣测之词,然如此情景下,哪怕只有三分真,她亦要带着十分的笃定。
“金小姐的死本就蹊跷,如今又被我撞见了这种事,我势必是要查上一查的。”她语气本就不是十分严厉,如今说到这里,更是言辞戚戚,“你若知道些什么,可否告知于我?”
弯月探出一角,巷子亮堂了几分,男人被拉长的影子却愈发的暗了。
他终于开口了。
“你说你与金家小姐颇有渊源。”
此人果不是个哑巴,他不说话则已,说话时倒比常人更洪亮几分,让祝一笑恨不得捂住对方的嘴,但此刻捂住对方的嘴却又是万万不能的。
“可你一口一个金家小姐,并不提她的名讳。”他沉声道,“你似是笃定我知道些什么,可你呼气粗重,手滞力沉,全无内力,不过一介寻常女流,这般贸贸然来伏击我,说明你并不知晓我是什么人。”
你是个衙役,一个武功不俗的衙役。祝一笑在心底回答。
被看穿自己的弱小本在她的预料之内,因此祝一笑并未因对方的话语而慌乱失措,她紧了紧手中缠在对方颈上的布条,声音依旧不带威慑。
“我只想查清金家小姐的死,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
话语刚落,手中布条一颤,竟是对方嗓音颤动,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笑声悲戚,祝一笑却未因此松神,就在这笑声响起的一瞬间,对方猝然抬掌,一把抓住背后布条!
祝一笑虽功力不济,但论应变之力,却犹有过之,须知抬手之际,肩颈必有所动,她便因那一刻对方肩颈的微动,便迅速应变,收紧布条,在那只大掌握住布条的同时,对方喉骨已被紧紧勒住,呼吸难继!
可这僵持只维持几息,巨力难持,祝一笑察觉自己即将被拖拽到对方身前时,便果断松开手,疾步后退,正当她准备逃走大喊公差强抢民女之际,那人咳了几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方正俊朗,却满目苦痛的面庞。
“怎会与我无关。”
祝一笑足尖一旋,转过身来,隔了约莫三丈远,停步遥望。
“哦?”
此时二人相对,俱是瞧清了对方的面貌,张威只觉得眼前女子这一身破旧衣衫极为眼熟,登时便将她与先前永兴街上那名乞丐联系了起来,再借月光细瞧那张脸,只觉得对方模样温婉,笑容可亲,登时敌意便散了大半。
他眉头依旧紧锁。
“不管你调查金府之事所图为何,若你是为金家小姐复仇而来,那么目标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比起先前扮乞丐时偷瞧到的那石头般僵硬的脸,如今对方这副隐情深重的神情倒让祝一笑觉得对方终于有了几分烟火气。
她认真地凝视对方,询问道:“是你杀了她?”
他摇了摇头,“虽不是我杀了她,但她却是因我而死。”
祝一笑的脑中登时便闪过无数狗血情爱剧情,她耐着性子想要细问,对方却长叹一声:“详情我不便细讲,总之,你若是为她复仇而来。”
他哑声道:“那我不会还手。”
这人真是因愧疚而变傻了,亦或是要一心求死,如今若他随便一个仇家顶着为金小姐复仇的名义动手,怕是这人也不会反抗,哪怕那所谓的复仇不过是杀他的借口。
他浑浑噩噩活到今日,莫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刻?
祝一笑唇边弧度收了几分:“我只想查明真相,你一副对金小姐有愧的模样,但金小姐的死因真如你所知的那样吗,你难道不好奇那死婴背后的隐情?”
她应是那麻袋的第一发现者,所以祝一笑笃定对方不知。
张威沉默深思,忽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女子的回答柔和却坚定:“一个可以为了查明真相而豁出命的人。”
这场景真是讽刺,一个柔弱女子对着一身着公差服饰的人说‘为查明真相愿豁出性命’,明明后者身为衙役,肩担正义之责,才是最应当说出这种话的。
月光愈发亮了,乌云渐散,是否意味着隐藏在幽暗中的真相已渐渐开始浮现?
桌上的是一沓厚厚的信纸,一条白玉鸳鸯佩,一个扎满银针的草扎人。
信是情书,玉佩是信物,那草扎小人则是巫蛊之物。
前两者来自屋内箱橱夹层,最后一物则是藏在卧室地砖下的中空之处。
微晚将那一沓已被她借着月色看完的信放在了大夫人的院前后,换回自己的衣物,偷偷溜到了金管家的院子里。
看那些信耗费了时间,此刻天已蒙蒙亮了。
管事这种职位,自是不必如小厮一般黎明便起的,但金大有之所以能得主家器重,不仅当了管事,还得了赐姓,正是因为他性情勤勉,尽心尽责。
他的院中往日并没有多少人伺候,打水洗漱一贯是亲力亲为的,然而今日,他一下床便看到脸盆已盛了清水,擦手布清洗整洁摆在架子上,漱口的马尾木刷与皂角汁也已备好。
院子里以往只有他与自家娘子,一个小儿子,外加一名洒扫小厮和一个厨娘,如今却是热闹起来,虽过的舒服多了,金大有内心却十分沉重。
“这院里沾了血气,不吉利啊。”
摇头低叹,金大有洗漱完毕,推门而出,先到偏院看了一眼,正看到一妙龄丫鬟正挽着袖子,露出洁白皓腕,端着半盆清水走向房内。
“妙彤姑娘。”金大有客客气气地唤道,“王姑娘今天还好吗?”
一个管事怎会对丫鬟这么客气?那被这么客气称呼的妙彤姑娘却也理所应当地受着了这称呼,微侧过头,细声细气道:“还是老样子。”
“昨天……”他未说完,妙彤了然接道,“没事,王姑娘早已不在意这种事了。”
“噢。”金大有讷讷应了一声,“那便好,那便好。那我,那我先去忙了。”
妙彤点点头,说了句‘您忙’,便欲向屋内走去。
屋内,床上躺着一个面白如纸,身形枯槁的女子,屋内暖炉让室温如同夏日三伏,她却似极冷似的,满头大汗,却不住颤抖。
那女子哆嗦着看着床尾处的一扇屏风,目光凝在了屏风上那一副女孝经图上痴痴看了会儿,茫茫然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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