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声虽短促,却很尖锐,其中充满了惊骇恐惧之意。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英万里动容道:“这好像是方才到甲板上那位姑娘的声音。”
英万里之所以被人称为“白衣神耳”,正是因为他的耳朵与寻常人不同——乃是用合银铸成再嵌入耳骨的金属假耳——这样的耳朵无疑对声音感知最为敏锐。
原随云这时也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们两人的耳朵,都是绝不会听错的。
但高亚男是什么样的女人?
别人瞧她一眼,她至少要瞪别人两眼!
她怎会发出这样的呼喊,她又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惊恐?
想到这里,胡铁花第一个忍不住了。他用力拍门,大声道:“什么事?快开门!”
没有回应,却传出了痛哭声。
是高亚男在哭。
胡铁花再也顾不了别的,肩头用力一撞,门已被撞开。
血——
到处都是血。倒卧在血泊中的,赫然竟是枯梅大师。
高亚男正伏在她身上痛哭。另一个少女早已吓得晕了过去。
“人鱼”原本诱人的胴体己扭曲,八条手臂都已折断。
最可怕的是,每个人的胸膛上,都多了个洞。
血洞!
再瞧枯梅大师焦木般的手,也已被鲜血染红。
原随云面色也变了,喃喃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血腥气怎会这么重?蓝太夫人呢?难道已……”
可是以枯梅大师的武功,当世已少敌手,又怎会在突然间惨死呢?
楚留香一个箭步冲过去,两指便按在了枯梅大师颈侧。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奇差。
因为他简直做梦都想不到枯梅大师竟会这样轻易的被害,但事实就摆在面前,几乎容不得别人不信。
高亚男忽然抬起头,瞪着原随云,嘶声道:“是你害了她老人家,一定是你!”
原随云道:“我?”
高亚男厉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阴谋圈套。”
她眼睛本来也很美,此刻却已因哭泣而发红,而且充满了怨毒之色,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可怕。
只可惜原随云完全看不见。
他神情还是很平静,竟连一个字都没有辩。
张三忽然想到,之前正是因为原随云提出请枯梅大师为人鱼们医治,现在才发生的凶案。思及至此,他的目光也立刻带上了狐疑之色,正当他想开口时。
楚留香却突然道:“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在下认为,目前当务之急应是尽快寻找线索……”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高亚男身形已然跃起,疯狂的向原随云扑去,五指箕张如鹰爪,直直抓向少年的心脏。
这一招诡秘狠辣,触目惊心,竟完全不似华山派招式!
难道枯梅大师就是用这一招将人鱼们的心摘出来的?
高亚男现在显然也想将原随云的心摘出来。
但原随云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未感觉到这一招的可怕。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瞎子,和人交手总难免要吃些亏的,高亚男若非已恨极,也不会用这种招式来对付个瞎子。
楚留香指尖微动,一道劲风便要落在高亚男身上。
这一弹指他显然并未用太大的力道,只为阻上一阻,希望她能自己找回些理智。
但高亚男却已因仇恨而失去判断力,叫人一阻拦,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在避开这一招后,行动之间更显狠厉迅猛。
见状,楚留香只是叹了口气,竟然收了手,瞧上去好像是不再多加阻拦了。
众人眼看原随云就要血溅当场,却不想他的长袖只轻轻一挥,高亚男的人便已飞了出去,下一刻就将撞上墙,而且撞得还必定不轻。
谁知她刚触及墙壁,力道就突然消失,身子便轻轻的滑了下去。
原随云这长袖一挥之力,拿捏得简直出神入化。而且动作之从容,更全然不沾半分烟火气。
纵然是以“流云袖”名动天下的武当掌门,也绝没有他这样的功力。
这一下,众人本因他眼盲而不自觉升起的轻视之心,全都收了起来。武林第一世家唯一的继承人,其天资与能力在这一招中尽显无遗,无疑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耸然动容。
高亚男的身子滑下,就再没有站起。
胡铁花的脸色变了,一步窜了过去,俯身探她的脉息。
原随云淡淡道:“胡兄不必着急,这位姑娘只不过是急痛攻心,所以晕厥,在下并未损伤她毫发。”
楚留香默然无语,一个能在数丈外听音识人的瞎子,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胡铁花霍然转身,厉声道:“这究竟是不是你的阴谋?”
原随云叹道:“在下直到此刻为止,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是什么事。”
胡铁花道:“那你刚才为何要默认?”
原随云道:“在下并未默认,只是说得愈多,这位姑娘便愈要认定是在下狡辩。”
一个人若已认定了一件事,又岂会耐下心听他人之言?那时你纵然有一万条道理,也休想将他说服。
胡铁花不说话了,因为他也很了解这道理。
墙角晕倒的少女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
楚留香将一股内力送入她心脉,眼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好转起来。
那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少女轻呼一声,便扑入了楚留香怀里——身子还不停的发着抖。
她颤声道:“我怕……怕……”
她此刻看上去是那么柔弱而又无助,而且刚刚才目睹了那么血腥残忍的一幕。
她几乎将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甚至连指尖都在发抖,简直又惊慌、又恐惧。
楚留香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任由她抱住自己,无声的安抚着她。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中,久久的静默。
楚留香将目光转到了身边的尸体上。
若问世上最丑陋的东西是什么,他一定会说是死人。
此时人鱼们原本充满诱惑力的酮体已被鲜血染红,明明才过了盏茶功夫,她们原本充满弹性的肌肤已经干瘪下去,亮丽长发也失去了光泽,暗淡的就像是风干的枯草。
楚留香心下黯然,她们原本是花一样的年纪,现在却早早的送了命,如何能不叫人哀叹、惋惜?
此时,他怀中少女的颤抖终于止住。
楚留香见状,便立刻轻轻让了出来,他总是很清楚自己在何时离开最为合适。
少女吸了口气,恨恨道:“杀了我师父,她们这些凶手也休想活!”
原随云道:“哦?”
少女道:“她们得手后立刻就想逃,却未想到我师父近年已练了摘心手。”
原随云动容道:“摘心手?”
他沉吟片刻:“据说这‘摘心手’乃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所创,她晚年也自觉这种武功太毒辣,所以严禁门下再练,至今失传已久,却不知令师是怎会得到其中心法?”
少女似也自知说漏了嘴,便又不说话了。
华山门规素来最严,枯梅大师更是执法如山,铁面无私,又怎会将本门不传之秘私下传授给别人?
幸好原随云并没有追问下去,他一向都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似乎从来也不会强迫别人说出不愿诉之于口的秘密。
所以他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缓缓道:“摘心手这种武功,虽然稍失之于偏激狠辣,但用来对付江湖中的不肖之徒,却再好不过了……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摘心手却是种很特别的外门功夫,拿的是种巧劲,所以蓝太夫人才能借着最后一股气,将她们一举而毙。若非她练成这种武功,只怕就难免要让凶手逃走了。”
胡铁花道:“我们又不是死人,难道还会眼看着她们逃走不成?”
楚留香叹道:“话虽不错,可是,她们突然冲出来时,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会骤下杀手?这四位姑娘身无寸缕,又有谁会上去动她们?”
他苦笑一声,道:“何况,这舱房又不是只有一扇门。”
舱房中果然有两扇门,另一扇通向邻室,正是高亚男她们住的地方,此刻屋子里自然没有人。
胡铁花只好闭上嘴了。
楚留香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她们都已有了很周密的计划,连故意□□着身子,或许也是她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原随云缓缓道:“这计划不但周密,而且简直太荒唐、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
楚留香叹道:“或许正因这计划荒唐得令人不可思议,所以她们才能得手。”
英万里突然道:“在下已看出,她们并没有很深的内功,又怎能屏住呼吸那么久?”
楚留香正在沉吟着,原随云突然道:“这一点在下或能解释。”
英万里道:“请教。”
原随云道:“据说海南东瀛一带岛屿上,有些采珠的海女,自幼就入海训练,到了十几岁时,已能在海底屏住呼吸很久;而且因为在海底活动,最耗体力,所以她们一个个俱是力大无穷。”
英万里道:“只不过,附近并没有岛屿,她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张三瞧了一眼原随云,才道:“可她们怎会知道蓝太夫人肯出手为她们医治?”
原随云默然无语,瞧上去当真也是很迷惑的样子。
英万里叹息着道:“只可惜蓝太夫人没有留下她们的活口。”
原随云沉吟着,忽然又道:“却不知令师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那少女嗫嚅着道:“我……不知道。我一看到血,就……就晕过去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她瞧上去是那么柔弱,性格简直和高亚男完全相反。
原随云缓缓道:“海上气候多变,如今蓝太夫人又意外身故,两位姑娘若是想掉头运送尸身回去,我自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平安上岸。”
少女摇了摇头,毫不犹豫道:“我要去,师父生前未完成的事,我和高师姐必须替她完成。而且我也一定要调查清楚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害师父!”
原随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蓝太夫人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深感欣慰……只不过她老人家已有数十年未在江湖中走动,更不会和人结下冤仇,想必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可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暗算她?为的是什么?”
这也就正是这秘密的关键所在。
没有动机,谁也不会冒险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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