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来，楚念犯过无数次混。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犹如一个犯了错被家长当场抓住的小学生，第一回生出不知所措的心情。
傅礼忠黑眸沉沉，盯着楚念，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楚念虽然心虚，可面上还是非常镇定。脸上重新挂上标志性的笑容，快步走过去跟傅礼忠打招呼。
傅礼忠紧绷着一张脸，原本硬朗的轮廓添了几分凌厉之色，看上去有股风雨欲来的趋势。
一般露出这样的表情，傅礼忠就差没把“我非常生气”写在脸上。
楚念眨了眨眼睛，装傻:“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呀？”
那点演技落在傅礼忠眼里拙劣得可笑。他瞥了眼楚念身后的垃圾桶，不屑的冷哼从鼻腔里发出来:“楚念，你本事越来越大了。”
楚念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哥哥，怎么啦？”
傅礼忠冷然:“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楚念理直气壮:“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清楚？”
“为什么把别人给我的东西扔了？”傅礼忠用审视的目光望着楚念，豪无厘头来了一句:“你这么讨厌我？”
楚念笑眯眯的:“哥哥，我怎么敢讨厌你呀，你这么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一阵无名怒火直冲脑门，烧得傅礼忠就快要喉咙冒烟。他气急败坏道，“楚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吗？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很亲昵的样子跟我说话，不觉得很虚伪吗？”
楚念:“……”
她不明白刚才她的行为，怎么就让他觉得和讨厌他挂上钩了，这人喜怒无常起来，还真是莫名其妙。
楚念:“我没有啊。”
说完，她似乎觉得这句话显得有些苍白，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比较好。楚念这人就是有个毛病，吊儿郎当的时候胡话信手拈来，随随便便能跟你扯一箩筐爱听的，可真到认真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就譬如现在。
傅礼忠要她一个明确的解释。
她该说什么？说我不讨厌你，扔掉礼物不过是因为我一时的私心。说我不想让这份礼物送到你手上，不想让你收到其他女孩子的礼物，是因为我对你好像有好感？
这些话，是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的。
有些东西就应该烂死在土里，否则一旦见了光就会酿成大祸。
那句“我没有啊”在傅礼忠听来，不过是敷衍的辩解，而接下来她的沉默，在傅礼忠的理解中，则是对那句“你讨厌我”默认了。
楚念叹了口气:“我真没有，你别这么想。”
傅礼忠:“知道了。”
愤怒火焰如巨浪退回海中，很快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他脸上漠然得没有一丝表情，似乎也不想再看到楚念，索性招呼也不打，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男人的背影，楚念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脸上浮出了一个巨大的疑问号。
–
楚念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也没想明白傅礼忠究竟为何如此生气。鬼知道这人又哪根筋不对了，她觉得那句话果然没错，男人心海底针，傅礼忠这人简直就是岂有此理！太不可理喻！
她在“算了去哄哄他”和“去他妈的爱咋的咋的”之间犹豫徘徊了很久，最终决定为了挽回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么一点交情做出牺牲。
楚念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
当天下午的时候，沙市八中，高三教学楼下，几个氢气球缓缓升空。
课间时间，高三生阳台上在嬉戏玩耍，几个男同学趴在栏杆边，一眼就看到了空中漂起来的氢气球。
本以为是谁不小心松手才飞上来的，紧接着陆陆续续的氢气球升起，有人眼尖看到气球上还写了字，这才明白是有人故意为之。
氢气球徐徐升起，在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内容的时候，男同学高呼起哄，又将教室里的同学引来看热闹。
高三教学楼阳台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谁都没见过这么高调的场面，一时间如热锅炸了。
有人大声冲高三（三）班教室喊道:“傅礼忠，快出来快出来！”
傅礼忠翻书的手一顿，望着人山人海的阳台，同学们看向他时暧昧而调侃的目光，心里顿时有股不详的预感。
他迟疑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大家不约而同的，给傅礼忠让开一条路，那场面就像大佬登场一时非常壮观。
傅礼忠走到阳台边，看着眼前的场面，眉心一下拧成了“川”字型。
接二连三的氢气球从他眼前升起，没个氢气球上都写着一个字，而气球上的字刚好能串连成一句话——傅少爷，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
傅礼忠:“……”
旁边有女生向傅礼忠投来羡慕而又遗憾的眼神:“嘤嘤嘤，傅少爷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啊，心痛嘤嘤嘤。她女朋友也太可爱了吧，两个人吵架居然用这种方式来哄男朋友，道歉什么的不应该都是男朋友要做的吗，她女朋友是不是拿错剧本了哇。”
傅礼忠:“……”
傅礼忠努力使自己忽略掉身旁看自己如同看台剧女主角的目光，神情里浮出一丝克制的怒火。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往下看去，目光在人群里精准地定格在某人的身上，额角的青筋开始突突直跳。
见目的已经达到，楚念正要离开，忽然有股强烈的直觉使她抬头，结果就看到四楼上站着的傅礼忠，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
距离有点远，楚念看不清傅礼忠脸上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要把她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此地不宜久留。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事情搞砸了，楚念赶紧拔腿开溜。
回教室的路上，楚念光是想象到傅礼忠看到气球时，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扶着墙壁笑得停不下来，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楚念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
她缓缓抬头，从一楼教室的玻璃里，看到傅礼忠的身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正以一副看死人的目光盯着自己。
楚念转身面对着傅礼忠，眉眼弯弯笑得跟朵花儿似得，软糯地开口:“礼忠哥哥，你不生我的气了吗，礼忠哥哥，你原谅我了吗。”
小姑娘仿佛根本看不到他的怒火，将没眼力见四个字发挥到了极限。
傅礼忠:“楚念，好玩吗？”
楚念眨眨眼睛:“礼忠哥哥，我哪里没做好吗，惹你生气了吗，那你告诉我，我一定改，保证下次不这样了。”
楚念说得一本正经的，要不是早就领略过这丫头的手段，傅礼忠说不准真的就信了她这幅纯良无害的外表了。
他觉得这丫头真的挺厉害的，她要想招惹你生气，绝不会跟你硬碰硬，而是在蜜糖里藏毒|药，温柔里藏刀子，给你捅一刀，还笑眯眯地问你怎么了。
譬如上次生日，譬如刚才道歉。
傅礼忠微微敛眸:“楚念，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触碰我的底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楚念:“哦，那你说下我在想什么。”
傅礼忠:“……”
“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道歉。”楚念攥住傅礼忠的校服衣袖，眨了眨眼睛:“礼忠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扔别人送你的东西了，以后我一定把那些情书和礼物好好保存起来，然后原封不动交到你手上。”
傅礼忠眉心又开始抽:“以后不准收那些东西，听到没。”
楚念哼哼两声:“我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你总是招蜂引蝶的。”
傅礼忠:“楚念！”
“唉我不是说你花枝招展。”楚念纠正:“我的意思是，还不是哥哥你太招女孩子喜欢了。”
傅礼忠挑了下眉，面色缓和了些，看着似乎是接纳了楚念这个说法:“以后随便你，反正不要给我就行了。”
楚念抱住傅礼忠的手臂晃啊晃:“哥哥，那你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傅礼忠推开楚念，板着脸，却已不见怒色:“你不要得意忘形，我告诉你，以后在学校你再搞这些把戏，看我怎么收拾你。”
楚念:“我这也是为了讨你的欢心啊，事实证明还是有效果的，你看你现在不就原谅我了。哥哥，说实话，其实你的内心非常激动且高兴对吧，毕竟这种只能在台湾偶像剧里才能见到的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有种被主角光环萦绕的感觉……”
楚念的声音略微停顿，因为她注意到傅礼忠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后。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愣。
是梁楉薇。
楚念看了傅礼忠一眼，果然他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梁楉薇望着楚念笑了笑:“念念，刚才数学老师找你，让你去下办公室，我见你没在教室里才来找你的。”
楚念:“哦，那我现在过去。”
和傅礼忠打了招呼以后，楚念复杂地看了眼梁楉薇便离开了。
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回来后，楚念看着坐在课桌上看书的梁楉薇，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从刚才在楼下看到梁楉薇的时候，有种异样的感觉便萦绕在楚念心里。具体让她说哪里不对劲，楚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总感觉，梁楉薇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
梁楉薇放下课本，侧脸笑盈盈地看着楚念，看着又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念念，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的。”
楚念想了想，点点头:“是有话想问你。”
梁楉薇笑了下，猜到了楚念想问什么:“你想问我和傅礼忠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吧。”
楚念神色中不自觉流露一丝紧张，握着笔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你和他交往过吗？”
意料之外的，梁楉薇摇了摇头，她微微垂眸，好像在回忆什么，神情看上去有些低落。
梁楉薇淡淡开口:“我没有和傅礼忠交往过，我和他之间，从头至尾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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