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在明亮的黑夜中疾步穿行。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他隐约记得自己这么着急是要去阻止什么事情。
但做这件事并不容易。
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太多了。
第七十八次坠落又从悬崖爬上来,他看看四周,他再次回到了起点。
他的前路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一直往前走却总会回到最初起步的地方。
他没有放弃,挣扎着甩下一个扒住他的脚使他身体变得沉重的黑影,继续往前走。
越过无数障碍,一路走了很远,远到他忘记到底走了多久,直到身体突然失重,他又一次在实地踏空了。
他扒着冰凉的悬崖继续往上爬,在茫茫一片冰原中第七十九次看到那只浑身漆黑栖息在荒木上的乌鸦时,他知道,他又回来了……
现实令人绝望,前路还很远,即将发生的事可能来不及阻止了,他该怎么办?!
那黑影再次覆了上来,双腿又开始变得沉重,他匍匐在地上使劲往前挣扎,手脚却软软的使不出力气。
地上凸起的石砾和冰碴划得他手生疼,虽然他的手早被冻得没有了知觉,但还是感到疼。
不对。
他不是手没有了知觉,他是手没有了,他记得掉下悬崖时手就没有了,但为什么会疼?
他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并不一样,右手冻得通红,左手却是本就冰凉的金属。
……
他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在博尔扎诺战役中他们107步兵团被俘虏了很多人,佐拉博士挑了他们一些人去做实验,其他人因此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后来掉下悬崖,他仍然没死,被九头蛇捡到后他们在他断臂处给他安装了机械臂。
他们洗去了他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塞进了新的东西,他成了‘冬日战士’。
……
巴基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
既然这个封闭的环永远也走不到头,那就,砸了它!
他咬紧牙关捏紧了拳头,抡起胳膊,一拳砸在了地上,这一下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冰碴四射间,地上只现出了一个浅坑。
他没有泄气,继续抡圆了胳膊一下又一下去砸身下的冰原。
……
他不知道他砸了多久,他的胳膊早就没了知觉,眼前也一片模糊,但他一直没停。
直到他听到一声凄厉的鸦叫——
抬头一看,那安静了许久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咔嚓’一声,接着是‘咯吱咯吱’一连串的脆响,身下的冰原裂开了。
‘哗——’
身下的大地不见了,整个空间像一块玻璃镜一样碎裂开来,无数冰晶在四周悬浮飞舞,折射着璀璨夺目的光华,晃得人睁不开眼。
眩晕中,突如其来的一瞬,所有光点疾速往上升去,划出密密麻麻的垂直光线,他再一次感受到失重,身体不可控地往下坠去……
坠落停止的时候,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巴基摸着有点粗糙的地面睁开眼,手恢复了知觉。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寂静无人的大街。
在一片昏暗中,眼前慢慢出现了一扇亮着微黄灯光的屋子。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是的,他是要去阻止‘他’。
而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
巴基爬起来拼尽全力向前奔跑,这一次前路再没有东西阻碍他了,他速度很快,身体两边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嘭!
他喘着气一脚踹开了那扇门。
然后就一眼看到了‘他’。
‘他’冰凉的机械左手中握着一把枪,那枪头装着消音|器,枪口指着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另一边橱柜里蹲着一个满脸惊恐的小男孩。
“不要开枪!”
巴基呼喊着扑了上去。
可是他的速度没有‘他’快。
‘咻’的一声,一团血花在他眼前炸开,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不!”
……
巴基猛地惊醒,左手反射性迅速从枕头下摸出枪,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咔嗒一下扳下击锤。
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陌生中又有点熟悉的房间时,他才发现刚刚发生的那可怖一切不是真的。
巴基喘息着关上保险把枪放回原处,抹了把脸,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他又一次做噩梦了。
从开始慢慢恢复记忆起,他没有一次能彻夜安眠。
出任务的时候还好,高强度的对战,时刻绷紧的神经,没有多少时间给他去乱想。
但回到日常生活后,他却有点无法承受了,没有硝烟不意味着平静,意味着无声的爆发,有时候他反而会觉得战场更安全。
每每记忆闪回,都会让他产生一种时空错乱之感,不知道现在时间是哪一年,自己又是在哪里。
只要睡着了他就会梦到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的脸,他一直在做试图阻止自己的梦,但无论怎么努力了最后都是坏结果。
每一次。
那些梦残酷地一次次提醒着他,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些人在他眼前死去。
即使知道那是梦,他也一样痛苦不堪。
……
巴基掀开薄被下床,赤着脚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往外一看,夜色正沉,离天亮还很远。
他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开门走到客厅从柜子里拿出个酒瓶倒了一杯酒,看看四周,走到一边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沙发和床一样是软的,给他一种一直在往下陷的错觉,让人觉得不踏实。
他每回做了梦之后就睡不着了,就算能睡着他也不想睡了,做一次梦能让人筋疲力尽,太累了。
可当他拿起酒杯准备往嘴里灌时,又停了下来。
他喝不醉,喝再多也只能是微醺,到最后人还是清醒的。
主要是她很嫌弃他喝太多酒之后的味道,会拒绝和他亲近。
她的理由是酒后接吻等于间接让她喝酒,那是犯法的。
一想到艾莉希亚板起脸来装作义正言辞的样子,巴基笑了起来。
但笑着笑着脸上又只剩下了苦涩。
他的罪又岂止这一项。
史蒂夫一直试图安慰他,他那些年做的事不是他的错,他没有选择。
但他心中清楚,不管有没有选择,那都是他做的。
白天他可以漫不经心地说笑,因为他不想让关心他的人失望,他知道没有人能一直忍受和一个浑身充斥着负面情绪的人相处。
他一直在努力营造这种自己已融入平凡生活的假象。
但只要到了夜晚一片寂静的环境里,一个人独处时他就必须面对现实,他无法自欺欺人的现实。
他的身体自由了,灵魂却被困在了地狱。
恐惧,无助,紧张,愤怒,内疚,绝望,自责,沮丧……
这些情绪一直在他心中如影随形。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永远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杀十个人是无法用救十个人来弥补的,救一千个一万个人也救不回已经死在他手下的人,更掩盖不了他做了几十年杀手的事实。
也许,也许只有他死了才能——
巴基看向手中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他是个专业的刺客,杀人不一定要用枪或者刀,有些时候手边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武器。
只要他偿了命,也不必再承受这无休止的煎熬。
他缓缓捏紧了手中杯子,魔怔一般——
哗啦一阵脆响,酒液撒了,玻璃杯碎了一地。
巴基从响声中惊醒。
当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时,有些后怕。
如果他真那么做了,给这栋楼的住户留下阴影不说,关心他的人会伤心,警察会上门抬他的尸体去解剖,接下来得麻烦别人来费力打扫清洁,最后还会引来记者。
等他的过去被挖出来,那时,全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巴基·巴恩斯是一个畏罪自杀的懦夫。
他不想当一个懦夫。
尤其不想被她认为他是一个懦夫。
而且如果他死得很难看,从此她对他的印象就停留在最难看最可怖的瞬间,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他……
要死很容易,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但活着,至少他还能有机会赎罪,他还能有期待。
虽然就隔着几道墙,她还是喜欢每天用手机跟他说晚安。
昨晚聊天时艾莉希亚说第二天要给他一个惊喜。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巴基有点期待,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他也想把发现自己在世上还有亲人的事亲口告诉她。
他无比迫切地希望时间能走得快一点,到了白天,时间就没这么难熬,他能看到她,看到她的笑能让他暂时忘掉这一切。
巴基平静地站起身来,把玻璃碴收拾进垃圾桶,又拿抹布来把地上的酒液擦干净,打开窗直到空气中酒精的味道彻底散去为止。
做完这一切,他看看窗外,天色微明,但离天亮还远,睡不着又很困,他决定烧壶水来冲杯咖啡提提神,找点事做总比干坐着好。
只是他忘了,老天最喜欢在他心怀希望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
当他将电水壶的插头插进插座时,突然啪的一响,接口处爆出一串电火花,吓得毫无防备的他瞬时甩开手猛退出几步开外。
那细微的电流嗞啦声瞬间触发了他脑海深处最痛苦的记忆。
身体对此的应对机制比他大脑的反应还要快。
头部两侧蓦然剧烈抽痛起来,巴基捂着头委顿在地,冷汗涔涔。
不知痛了多久,蜷缩在墙角的巴基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像是从天外传来,把浑浑噩噩的他拉回了现实。
这个时候,天还没亮,是谁来找他?
巴基爬起身来,理了下头发整了下衣服,左手从桌上顺了把餐刀藏在身后,走过去打开了门。
然后他看着眼前身着睡裙的女孩就愣住了。
艾莉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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