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南方小镇

    在这个不够繁华,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落后的小城镇里,最使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这里的天气,反复无常。它的一日常常并不纯粹,多变的季节里它可以一面下雨一面出太阳,炎热和寒冷同时来到,时常能让我们一天经历两个甚至三个季节。封筝游走在这个任性又可爱的南方小镇上,沉醉于这里的随意,满足于这里的闲适。

    这几日的阴雨使得前些时候的酷热终于散去,天气突然转凉,凌晨时,听见雷声在咆哮,那怒吼铿锵有力,让人畏惧又使人欣赏。

    在这个被百千年的大树包围起来的学校里,有着与世隔绝的宁静。这里有着如她家乡般幽静的祥和,就像个慈祥的老人,用他皲裂的布满皱纹的手,轻抚着我们。自己却站在身后岁月的风尘里,渐渐被侵蚀。他就是克莱尔·麦克福尔笔下孤独的摆渡人,为我们随时的离别铺好道路,直到我们毅然决然的背影在他满目苍痍的双眼中逐渐淡化消失。多年以后,再强大的回忆也只够支撑我们想起他深深的纵横的皱纹。

    最深的夜里,屏息聆听,一声声的叹息此起彼伏,一张张卸去妆容的苍白的脸在浓浓的暗夜里尽情的扭曲着,人们像蛇蜕皮一样蜕去了光鲜亮丽的外壳,以剜心之势将自己展现的淋漓尽致。黑夜以无形之眼审视你我,包容你我,最终在清晨第一缕光线划破苍穹的时候,以一种理解的姿态清冷的转身,锁上了记忆的闸门。

    这个南方的不起眼的小镇,有一群蜉蝣似的微弱渺小的生命,匍匐在时间匆匆离去的长河里,在不断走向死亡的道路上,散发着星点的光芒,那前方的灯塔,像水母深夜的蓝光,在这个凄冷幽静的林荫之城里,像蛮荒里的炊烟,袅袅诱人。

    你是谁,那个迷失在林荫下的,仰起下巴的,孤傲地凝视天空的少年?是过去,记忆里细细勾勒的剪影,是未来,正在浅浅细描的轮廓。

    少年的样子,在斑驳的阳光的阴影下,不断的变得模糊,后来,一阵清爽的微风,一声鸟鸣,在清澈的眼眸中,化成水纹,一圈圈的消散开来。

    是来不及挥手的就此别过,那些年匆匆的背影,在记忆里零星的片段中,再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要记得手心紧贴手心低声许下今生来世的诺言,是少年的勇气,也是年少的冲动。

    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游离,重生,是离死亡的更近一步,死别,却是涅槃的重生。封筝想起春节的那几日,孱弱的老人在春节前的深夜,安静的离去,像是一缕远方的炊烟,带着这个尘世的眷恋和走向重生的清冷落幕。那夜的风,吹的很柔,吹起窗外的树枝轻轻的拍打着她的窗户,她掀开窗帘,天空上荡着几颗星子,透着遥远的神秘,昏暗的灯光,像是睡不醒似的,耷拉着眼皮。就是这样一个平静的深夜,有人微笑着的离去,有人哭闹着降临。

    逝去的人,会在时光的波浪不断拍打海岸的过程中,抹去存在的痕迹,慢慢的新的海沙就会覆盖过去的海沙。那些被淹没的海沙,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又开始重新轮回,重新接近死亡和再次重生。不断的重复,就是眷恋这旷大的宇宙一隅——海浪撞击礁石的清脆的声音。

    封筝喜欢偶尔一个人在小镇深夜的环抱里穿梭,从商业街繁华的中心向着学校的宁静靠近,就着昏暗的路灯和不断拉长又缩短的影子,还有河边潇水轻轻流淌的荡散开的星光。这长长的浅浅的一生,就像深夜一样,可怕又真实。一如我们向前伸出的一只手,抓阄似的从无知的黑暗中抓出我们的方向。

    以往的张扬和跋扈,也会在这个平静的小镇里,被磨合的只剩下一丁点的棱角,而这零星的棱角也在随着其他磨平的部分,蠢蠢欲动。假日回家的时候,家人会高兴的说,你又长大了,更加的成熟稳重了。于是会害怕,害怕岁月就这样不知不觉在你的脸上和身上印刻下痕迹。每每此时,好似都能感受到,老人皲裂的双手,轻轻摩挲脸颊的粗糙。

    然后封筝的脑海里会浮现出宇尚奶奶下葬的情景,那具缺失了灵魂的□□被安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孝子贤孙跪在凌晨挖好的大坑前,拉起自己的上衣衣角,去接道士扔下的,寓意延续香火和发财的大米,直到哀乐再次响起,逝者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入葬,黄色的泥土慢慢的覆盖了那个黑色的四方盒子。

    从商业街往学校走的路上,道路两旁的树上亮着的绿色的霓虹灯让她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可怖的场景,后背微凉的感觉和幽暗的光线渲染出来的恐惧,排斥了生命中一切的烦恼,只有这一刻是宁静的。就像偶尔遇见过的那个如阳光般清爽干净的少年和这个古朴的小镇给人的感觉一样安静飘逸。少年仰望天空,注目远方,以背对着封筝的姿态静静的欣赏着这个世界。

    少年靠着河边的护栏,与静静的潇水和蓝天融为一体,封筝虽然从未目睹他的正脸,但她知道,他是一个眼睛里住着星空的少年。

    有很多的人,出现在你清淡的生活中,在不知不觉中,他倒印进你的眼帘,印在你黝黑透亮的眸子里,在那一隅,你能看见,但你无法感知。也许,你孤独寂寞的身影后,是无数双静静注目,又悄悄欢送的,但我们不知的,如天使一般素净的凝视。

    这里,有不断擦肩的错过,也有不断错过的过错,像日月星辰的更替,准时来临,准时撤退。大风的日子,蓝天上飘着高远的风筝,悠扬的飞舞着。在很小的时候,封筝天真的认为,只要放飞风筝,就能让它和蓝天接吻,和小鸟对话,在放风筝的技术不断提高的过程中,从一个小女孩到一个大女人,那些美好的梦想,会慢慢蜕变成光,渐渐消散。

    封筝还记得自己爬上树去捡那些断了线的风筝的情景,它们被树枝刮破了身子,有些已经残缺的只剩下竹子编制的轮廓,可她依旧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们,那些捡来的风筝,在后来搬家的过程中,都变成了一堆灰烬。

    天空,风筝和少年的背影,在这个清雅的小镇里,变成了封筝生活的一部分。而少年的背影,风雨无阻的出现在潇水边,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孤傲的矗立在那里。只有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和微扬起的下巴,在落日和朝阳的辉映下点缀着他静思的睿智。终于有一天,她撞进了少年黑灰色的眼眸里,倒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可也只是仅此而已。

    因为整个世界,都可以装进他澄澈的双眼里,而她又算的了什么。可是封筝她坚信,那个看不见的少年,他的眼里装着星辰。而她是一只风筝,一只直觉会飞进少年星空里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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