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穆皓安下午放课之后, 都会来驿馆找清平,晚膳也一般留在这里。
穆庭蔚好几次让人传清平入宫, 清平都没去。
这日,穆庭蔚又让人来传时, 恰巧穆皓安也在,见清平态度不对, 他道“娘亲是不是跟父皇吵架了”
这会儿屋里只他们两个,穆皓安也就不避讳, 直接喊她娘亲。
“没有。”清平笑笑, 抚着儿子的脑袋。
穆皓安在桌边坐着,上面摆着他拿来给清平看的课业, 还有几碟子点心。
清平把点心推给他时,他没吃,抬头看向清平“娘亲,那晚父皇送你回来之后, 去东宫看我了。”
清平意外了一下,随后莞尔“是吗”
穆皓安点头“父皇跟我道歉来着,还跟我说了许多话, 我睡着了他才走的。”
清平默默呷着茶水, 不接话。穆皓安道“娘亲, 其实我不怪父皇的,你也不要跟父皇生气。”
穆皓安想到了以前, 神色黯然几分“娘亲刚出事的时候, 父皇表面上很平静, 一个人的时候伤心的快要疯了。有一次我悄悄去看他,还看见他喝了许多酒,一个人坐在雪地里哭。我走过去拉他的时候,他笑着跟我说,元宵不哭,娘亲会回来的。”
清平心上轻颤,捏着茶盏的手有些僵硬。
穆皓安继续道“后来朝堂上风云变幻,赵旭禅位,父皇登基,他疲于政务,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觉,甚至还累出病来了。”
清平拧眉“病了”
“父皇说他晚上一闭眼都是娘亲,他睡不着,所以只能让自己很忙,朝中大小事都是他来做。他的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心疾。不过苏先生一直有给父皇调理身子,如今娘亲回来了,父皇的病会好的。”
穆皓安说着,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真的一点都没生父皇的气,娘亲也不必为我跟父皇置气,他很爱你。”
“我知道,父皇和娘亲当年是因为我才成婚的。那个时候你们俩还不熟悉吧,相处起来似乎也很尴尬,我以前小不懂事,但如今再想起来,就明白了。”
清平有些惊讶,不过一年不见,他好像懂事了不止一点点。
“我觉得父皇和娘亲之间,如果从始至终都为了我才在一起,那你们俩就永远没有感情,只有责任,反而不会幸福的。父皇爱娘亲,我们才更像一家人,不是吗娘亲不要因为我跟父皇生气,您不在的这一年,他也过得很不好。”他扯住清平的袖子,低声央求道。
清平凝视着眼前的儿子,一瞬间的长大让她很不适应。静默良久,她柔声应着“嗯,娘亲知道了。”
晚膳过后,穆皓安回了皇宫,清平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脑海中回想着的,是儿子的那番话。
晚上躺在榻上,她也是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
元宵说穆庭蔚病了,难怪他看上去瘦了好多。他居然都没跟她提过这事。
她拢着被子翻来覆去,后来觉得闷,披衣下了榻。
开门出去,外面溶溶月色映着地上堆积的白雪,人站在那儿时,落下纤瘦的影子。
清平在外面站了片刻,冷风吹拂得她整个人都好受了许多。正欲回房,偏头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一抹黑色的挺拔身影。
他静静地站着,身姿颀长,夜色下瞧不出面容,但清平却一眼认出了他。
他怎么来了清平愕然了片刻,缓步上前,他那张刚毅俊美的脸越发清晰。
“陛下在这儿做什么”
“看看你睡了不曾。”他嗓音低沉,带着喑哑,听起来不大对劲。
清平拧眉“你在这儿站多久了”
“没有多久。”
清平去拉他的手,冰冰凉凉的,都要僵硬了。
这哪儿是站没多久的样子
声音都不对劲了。
穆庭蔚把手收回来,神色不大自然“我怕吵到你睡觉,悄悄看一眼便走了。”
抬手摸他额头,烫的吓人。
清平又生气又有些心疼“你是傻子吗,到底站这里多久了故意给我演苦肉计是不是”
他抱住她,将人紧紧拥在怀里“没有,我都没料到你会出来,真的只是看一眼就走。阿贞,我知道错了,我跟元宵道歉了,你别生气好不好,你已经冷了我好几天了,每次都对我避而不见”
他声音带着哽咽,甚至有些无助。
清平一颗心软下来,被他抱了一会儿,轻声道“先进屋吧,你发烧了。”
送他进屋后,清平去耳房唤守夜的凝儿,让她去请苏云阳过来。
再回到屋里时,他在桌边坐着,单手执头,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见她进来,他强撑着精神睁开眼,冲她温和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清平过去摸着他的额头,脸色不悦“你就是故意的,想害我内疚”
“真的不是。”他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掌心,“就是很想你,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被你发现。”
她捧着他的脸,神情中带着心疼“元宵说你病了,你也没跟我说。”
“不严重,已经无碍了。”他搂过她的腰,让她在自己膝上坐下,粗粝的指腹扫过她脸上娇嫩的肌肤,低声道,“我们不要吵架,不要这样冷淡,可好”
清平靠在他肩上,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颈“没想跟你吵架,你以后不能对元宵不好。”
“不会了。”他小心翼翼亲吻着她的眉眼,像呵护一件珍宝,“我日后宠着你,也宠着他,可好。”
清平笑了“他是男孩子,也不用宠着,但是不能无缘无故就凶他,久了他就会怕你,跟你不亲近。”
“嗯。”他低应着,压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摩挲。
清平嘤咛着闭了眼。
情动之时,外面传来叩门声“公主,苏先生到了。”
清平打了个激灵,从他怀里起身,羞红了脸。
她拢着凌乱的衣服,轻声道“你,你让苏先生帮你诊脉,我先去里间。”语罢,她没敢看穆庭蔚,急匆匆进了内室。
原本苏云阳听闻陛下在驿馆,还生了病,他觉得意外,没想到推门进来,还真就看到了穆庭蔚。
“陛下怎么在这儿”
穆庭蔚神色平淡“清平公主是未来大晟皇后,朕在这儿很奇怪吗”
苏云阳听他这么说还挺惊讶的。早听闻陛下宴会上清平公主一舞倾城,陛下似乎动了心,甚至有立后的打算。
他原本没把这些传闻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
这是放下先皇后了
其实这样也好,忘掉过去,陛下的心疾也会慢慢痊愈。
只是
苏云阳顿了顿,没急着给他看病“陛下若娶清平公主,长洛公主怎么办”
穆庭蔚扫他一眼“什么叫怎么办”
苏云阳垂眸“明明是长洛公主来和亲的,陛下如今要娶清平公主,将长洛公主至于何处此举只怕不妥。”
穆庭蔚嗤了声“你既不在意,长洛公主如何自然与你无关。”
苏云阳沉默。
诊脉后,苏云阳写了方子让人去御医院拿药,之后行礼退下。
走至廊下的时候,瞧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抹身影,似在饮酒。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抬步走上前,却没有靠近。亭中女子衣衫单薄,一个人静静坐着,桌上摆了许多酒壶,看样子似饮了许多。
太多年没见,苏云阳如今看着她,早不知是何心绪。
郡主府被她幽禁,做了半年面首,走到哪里都有侍卫跟着,像个玩物,莫大的屈辱是他不愿回首的过去。
他当初既狠心离开,就没想过会再重逢。
他是北陆人,更是堂堂七尺男儿,做不到受人逼迫,为了所谓的情爱卑躬屈膝,甘愿做个男宠。
她是大越郡主,离王最宠爱的女儿,多少男子趋之若鹜,何苦难为他一个大夫,又何必为难自己
“你怎么又来了”身后猛然出现穗儿的声音,苏云阳回头,对方正怒目瞪向他。
苏云阳苦笑一声,转身欲走,亭下长洛望了过来,倏然起身“站住”
苏云阳驻足,背对着她。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醉意,声音里似有哭腔“你就这般不想看见我,对我敬而远之或者,你其实恨极了我”
苏云阳没有回头。
长洛上前几步,站在他跟前,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真的有必要这样恨我吗”
苏云阳喉头微涩,笑了一下“不恨你。”
“那你为何躲着我穗儿说我染病时,是你为我诊脉的。”
“公主,”他沉声道,“有些事过去了,就别再记着。”
他说完欲走,却被她攥住了手臂“你当年到底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我对你不好吗我们明明一直很开心的”
“长洛,”他打断她,神情认真,“若当初是你在北陆,我纳你为妾,你会开心吗”
长洛愣住。
“面首是什么”苏云阳指向穗儿,“你自己问问她,当初在郡主府,她们人前人后,当我苏云阳是个什么东西”
“长洛,只有你自己以为我过得很好,可是那份好”他苦笑,“是我为了哄你高兴,装给你看的。”
他说完这些,信步走了,只余下长洛整个人懵在当场。
良久之后,她看向穗儿,面色凌厉几分“他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穗儿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公主恕罪不是奴婢们不敬他,当初北陆与南岛不得通婚,公主您又为了他不肯嫁人,王爷想逼他离开,这才”
长洛冷笑“所以你们在我面前一个样子,我不在时,就是另外一副嘴脸,是吗明明是你们逼他走的,这些年你在我跟前说他无情无义的时候,可有半分愧疚”
“公主,奴婢只是不忍您为他伤心欲绝,走不出去,所以才”
“你住口”长洛冷声打断她,“穗儿,你自幼跟着我,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如今看来,你也只听我父王母妃的话。既然这样,从今往后,你不必在我跟前出现了。”
穗儿瞬间哭成了泪人,膝行着去扯她的衣袖。长洛蹙眉挥开她,大步向着外面跑去。
清平站在假山旁边,望着长洛的背影,久久想不过神儿来。
“原来长洛姐姐惦念着的那个人,是苏先生啊。”
穆庭蔚牵着她的手“你我刚大婚之时,我找他拿避子药,听他提过这件事。”
“怪不得长洛姐姐想来北陆。”想到刚刚那边的对话,清平叹了口气,“他们俩只能怪相遇得不是时候。”
穆庭蔚点头“苏云阳估计当时过得不好,他们俩的事,还得看他们自己。”
清平莞尔一笑,搂住他的腰,仰脸看他,眉头一挑“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喝醉酒惹祸,是不是就跟你洞房花烛了那你就是我的面首。”
穆庭蔚宠溺地刮她鼻子“苏云阳是个文弱大夫,你当我跟他一样当初你摔在我跟前没多久,我的人就已经到了。”
“也对,你跟他不太一样。”
看她不高兴的样子,穆庭蔚抱住她,在她耳畔低喃“如果早知会有今日,兴许当时我就不反抗了。”
“真的吗”她很兴奋地看着他。
“假的。”穆庭蔚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夜深了,不必再送我,我回宫了。”
清平有些不舍,抱住他不说话。
他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明日早朝,我就颁布立你为后的诏书,迎你入宫。”
“可是寄州暴雪不是还没解决呢太后也没回来呢。”
“和亲也是国政,不能耽搁,先颁布圣旨,订下黄道吉日,等母后回来再办婚礼就是。你是和亲公主,没有一直住在驿馆的道理,只要立了后,订下成婚的日子,你就能入宫。”
说起这个,清平想起一件事来“同住在驿馆的南诏国太子和歌娅公主,已经许久没见过了,你知道吗”
穆庭蔚点头“逃了。”
清平有些惊讶,又听穆庭蔚解释“宴会之上,我娶你的意图明显,自然就是帮着越国的意思。南诏国这时候若还留在这儿,将来开战就是人质,能不逃吗”
清平了然“那个南诏国太子,脑子倒是灵光,反应挺快的。”
“大晟与南诏早晚开战,凤牟奇一早应该就知道。他之所以会来和亲,无非是为了为自己争取时间,强大自己。可惜,现如今他的计划落空了。这个人,自以为很聪明,但还嫩些,我不会给他羽翼丰满的机会。”
清平靠在他怀里“夫君,谢谢你。”
穆庭蔚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说过,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动大越分毫。当初答应你的,我没忘。”
次日,朝堂之上,大晟皇帝答应和亲,与越国太子签署盟约,两国和平交好,并册立越国清平公主为后,入主中宮,封后大典于次年三月初二举行。
早朝刚结束,迎她入宫的凤辇已经到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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