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是盛沐阳的伪装,专一才是他的真谛。他和徐宇是一模一样的人,喜欢的人也和徐宇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但看何洛那个样子,显然还不知道盛沐阳对他别有心思。
“你们的关系还是那么好。”
徐宇话里有话,何洛却听不出来,应付突如其来的尴尬场面,已经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那松子一样大小的脑仁,在情商场上,尤其不够用。
“是啊,习惯了。”何洛撤出半步,想走的意思极其明显,一句辞别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那我……”
徐宇替他说出后半句话,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走吧,别让他等着急了。”
何洛如释重负,逃也似的离开徐宇,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直奔盛沐阳而去。这么多天,头一回没有因为他的黏人感觉烦躁,而是分外感谢他的存在,让自己不至于冷场。
徐宇自认不是一个深情的人,这跟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但他始终对待何洛不同,或许因为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没能释然的青葱遗憾,反倒成了最值得眷恋的过往。
他目送何洛离去的背影,渐渐回忆起了大学时光。那时的人还不至于为了生存面红耳赤,目眦尽裂,一切都是原生态的模样,纯真天然,很容易令人怦然心动。
但是一旦进入社会,象牙塔里那些招数就都不管用了,什么纯真,什么天然,就都成了致命的弊病。余下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锋利的手爪和牙齿,就只能任人宰割。
何洛的性格有着天生懦弱的一面,这会使他很难在生死场内立足。徐宇要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得到他就成了指日可待的事情。
金丝眼镜下的双眸,同样闪着棕金色的辉光,依然还是当初冷冽镇定的眼神,但却掺杂和隐藏了不少莫可名状的复杂和深邃。徐宇轻推镜架,默然回到江川对面坐下。
饭菜纹丝未动,自他走后,江川的筷子就没有派上用场。
“吃好了?”徐宇例行公事一般问他,却没想要等他回话,而是自掏腰包,打算点来服务生买单结账。不管死不死人,吃不吃饭,他始终没有忘记,他和江川的冷战仍在持续当中。
“刚才跟你说话那人是谁?”江川直接忽略徐宇的话,以压倒性的势头切断话题。
徐宇也没理会江川,叫来服务生买单,费用全部由他来出,就当是给领导买了一顿乐呵。待他做完手头的事,才想起来支应江川,含糊其辞的回答,更加令人不满:“朋友。”
江川也没指望徐宇嘴里吐出什么象牙,兀自联想:“就是之前跟你一起吃饭那个朋友?”
徐宇大方告诉他:“不是。”
江川冷笑:“你朋友真多。”
徐宇同他针尖对麦芒,嘴上功夫,从来不输:“你耳目也不少。”
晚上下班,江川特地叫住徐宇,让他陪自己吃顿便饭。车子刚一开上市区主干道,徐宇就猜到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东方美珍,市里那么多家餐厅不选,非选这个,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自己也是心肠够软,看见店面招牌还愿意陪他进来演戏。要是换做从前,他早一个白眼甩给江川,头也不回地打的回家了。这些年是不行了,脾气越来越小,很多事,很多话,懒得做,懒得说。归根结底,是他疲了。他和江川,都疲了。
“你总这么跟我闹,不累吗?”江川打心眼里说,他待徐宇不薄。他不让他喝酒,二话没说,戒了。他不让他抽烟,那么大的烟瘾,能忍也忍着了。他的一切无理取闹,他都竭尽所能,包容,忍耐,有的时候甚至扭曲到他都觉得自己面目全非,可他还在坚持。为了什么?不就为了那人哪天心血来潮,给他来个甜甜的笑。
可是他呢?
江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掉了,这暧昧无常的夜于他而言,简直就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累。”徐宇抖着纤长浓密的睫毛,玻璃镜框之下,是他眼底不动声色的流光。他是真的累了,不开玩笑。
从上大学开始,江川就在他的周遭徘徊。最初是用亲戚朋友的名义,同他一道出入各种声色犬马的社交场合,好心教他怎么斟酒,怎么浅尝,怎么言谈,怎么社交。他对这个年纪大过自己六岁有余的成年男人,尊敬大过欢喜。
然而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尊敬逐渐变了味道。是从自己发现他眼底偶尔闪烁的那丝贪慕开始,还是惊觉原来一切好处都不是没有条件的时候开始。是江川教会了他踏入社会的第一课,永远不要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江川的复杂,使他越发眷恋何洛的简单。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毅然决然定下心思,鼓足勇气向何洛告白。结果,不出所料。他并没有过多伤心,只是感到无力和绝望。
他已经是被人彻底染黑的布料,再回不到无忧无虑的纯净的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川,是他将自己拖下那满是泥沼的深渊,是他让自己见识到了权力的压迫和力量。就连如今这份令他引以为傲的工作,究其根源,也是用这泥潭里的黑水换回来的。
他怎么能不累呢?
他累得快要死掉了。
但他必须报复,不然心头这口气,实在难消。他的尖牙偶尔锋利,只为夺回一点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江川却连这点自由都不肯留给他,他还能奢望什么?
“所以我早就说过,我们不合适,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江川静得没动地方,这个静,是从头到脚的静,从外到里的静,他全身的每个细胞,每个毛孔,每根血液,每条毛发,都窒息般的静。这个词他真是不止一次从徐宇口中听到,但是每次,都能一针见血,狠狠戳在他的心头。他真佩服自己忍了这么多年,明明知道不被待见,还要硬着头皮将人箍在身旁。不就是怕一旦松了那根绳索,人就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合不合适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徐宇凄笑:“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江川对上他的笑容,血液凝固在了喉头。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对方已经起身走了,留下面前几碟剩菜,就像从未被人动过一样。这个时候江川才发现,徐宇的食量真小,每次陪他出来吃饭,都没动过最后一道菜的碗沿。
江川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跟着徐宇出了东方美珍,途径何洛和盛沐阳所在的桌子,不经意间同何洛看了一个四目相对。
凛冽的眼神像刀,直逼何洛喉咙,哑了他的声带,也挫了他的骨头。何洛没敢同他对视超过三秒,那副撼天动地的气场,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盛沐阳却将目光迎了上去,生生将江川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刀锋对上刀锋,瞬间火花四溅。那火星子溅在桌上,引得何洛侧目。他将刀叉敲在碗沿,叮叮咣咣,奏乐一般,提醒盛沐阳:“哎,干吗呢。”
话音落尽,江川也出了大门。盛沐阳的刀剑没了对象,只能敛下锋芒,入鞘,裹上朴实无华的伪装,回头面对何洛:“没干吗,继续吃饭。”
何洛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突然撞见徐宇,又被江川怒视,心里不是滋味。一桌美味佳肴,难以下咽。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盛沐阳全程旁观了何洛和徐宇的重逢场面,知道他在因为什么心烦意乱。当年那点事情,拿不上台面来说,但他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什么,问过何洛几回。何洛闪烁其词,含含糊糊,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亲眼见到徐宇关照何洛的眼神,越发坚定自己最初的想法。
“他喜欢你。”
何洛险些吞了苍蝇,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拧巴在了一处,难分彼此。“你胡说什么呢……”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盛沐阳照旧不紧不慢地低头喝汤,这么贵的菜,不吃完,可惜了。
何洛并不记得他跟盛沐阳提过有关徐宇的事,这是只有他和徐宇才知道的深层秘密。他还指望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死后也带进坟墓,永远埋葬起来,不见天日。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理是如此,可情非得已。何洛面上绷不住红,慌乱无措的手指在桌下来回轻搓:“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我清清白白一大老爷们,被个男的惦记上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
“你要是个明星,惦记你的男男女女排队都能排到中南海去,因为这个你就没脸了?”
何洛难得扭捏一回,实在没法过他心里那道硬坎儿:“那不一样。”
盛沐阳替他说出心里的想法:“因为离得近?”
身为明星,或许会被很多异性同性青睐,但是不至于近在咫尺。大学期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事情如果传扬出去,他和徐宇还怎么见人。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盛沐阳放下筷子,最后一口芽菜也被他吞进腹中,总算是对得起这顿饭的价钱。
何洛颇为赞同盛沐阳的点评,但他自知,却不能改,他有什么办法。
“对了,上次那个网恋对象怎么样了,约出来没?”盛沐阳冷不丁提及,像是忽然想起一般,其实这事埋他心里埋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寻得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问出口来。
“没,后来就没再聊了,可能是不喜欢我吧。”
盛沐阳直视何洛,目光淡然:“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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