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头皮一阵发麻。
身体僵硬,极慢极慢地挪动脚步,转过身后,才看清原来是公孙子衿,松气的同时怒瞪了他一眼。
他睡眼惺忪,双手似乎还在裤腰附近摸索着,但看到她,眼前一亮,“还真是你啊,半夜不睡,跛个腿,在这鬼鬼祟祟跑什么呢?”
“你管我做甚,那也总比半夜不睡,在这耍流氓的人要强百倍。”
虞兮视线向下,掠过他的裤腰,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谁耍流氓了?”公孙子衿方才睡意未散,被她一说,才知失礼,有些恼羞成怒:“你没见过半夜出来解手的啊?”
“......”
不好意思,还真没。
当然,她也不想见。
公孙子衿说完就后悔了,尤其是迎上虞兮越发嫌恶的目光,气势上更是弱了一大截,暗暗恼道,她一个姑娘家,怎就总是不知羞呢?
眼见,有士兵朝这走来。
虞兮不再停留,飞快瞟他一眼,转身就跑。
***
亘山关的山路是出了名儿的难走。
时至夜深,更谓是难乎其难,况且她的右脚有伤,行动尚不便,登山途中,甚觉吃力,几次靠坐停歇。
深山老林中,月光透不进来。
眼前昏暗,似影影绰绰,耳畔有阴风阵阵,肆意卷过,分明是盛夏的天,虞兮却觉得周身,透骨得森凉。
正欲起身,右肩忽一沉。
虞兮紧绷了许久的心弦,断了。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空白一片,伸手抓住那“东西”的手臂,用力一拉,全身发力,将那“东西”过肩摔在地上。
她顺势翻滚,用上半身的重量压制住他,手肘迅速抵住他的下颚,正欲发力狠狠撞去。
忽听,那“东西”艰难地出了声。
“是我......公孙子衿......”
公孙子衿坐起身后,觉得浑身哪哪都酸痛,一时不知该揉哪里,最后一脸痛苦地捂着脖颈,愤愤道:“你想谋杀未婚夫?”
又瞬间恍悟,督着虞兮,满眼震惊:“该不会是你因不愿嫁我,故叫我来这深山老林中,欲加害于我吧?”
虞兮瘫坐在地上,心跳如雷,仍未平复。
公孙子衿还在絮絮叨叨,“事不至此吧?这才多大点事儿啊,好说好说,你一姑娘家,犯不着动粗,再者说,小爷我也从不愿与姑娘家动手。”
“我何时叫你来了?”虞兮觑他一眼,起身拍去尘土。
继续登山。
公孙子衿快步赶上,与她齐平,“你方才临走前,不是对我使了个眼色吗?那意思不就是,要我随你一道出来。”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他甚至还因此,小鹿乱撞了一路,心道,他一定要坚守阵地,这种事,起码也要等到成亲之后吧——
本欲故意作弄她一番,以为她会失声惊叫,然后扑进他怀中,瑟瑟发抖。
怎料,他忘了她是虞兮,并非寻常女子。
对他,上来就是一记过肩摔不说,而且,下手奇狠,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虞兮的眼神很是怪异,瞧得他心里发毛,微微一惊,道:“你莫非是,忘了?”
“忘倒是没忘。”她啧了一声,又道:“不知有没有人说过,世子你......过于自作多情了?”
公孙子衿忽停住脚步,脸色铁青。
虞兮也随之停住,回头瞧他,问道:“怎么不走了?难道,是要回营寨了?”
他很生气,但还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才转身离去,走得并不快。
果然,他没走两步,就又听到了虞兮的声音。
“下山路上慢点,不送了啊。”
她,竟然还在笑!
......
虞兮已到半山腰,她停下脚步,四处寻找。
最终,停到一块同她身量差不多高的巨石前,犹豫了片刻,又来回游走,试着推了一下。
可脚下土地因连月暴雨过后,有些松软,纵然她力大无穷,也因脚下直打滑,根本使不上力气。
沉思片刻。
又搬来两块不算小的石头,一前一后放在地上,然后用左脚,用力跺了几下。
确认已经牢牢嵌进土地里后,她活动了一下筋骨,长舒一口气,走过去,蹬着两块石头,借力推面前的巨石。
右脚仍是,无法用力。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推——
巨石顺着坡,迅速向下滚落,一路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大闷响。
与此同时,虞兮的右脚,因方才推巨石,又扭伤到了。
她跪倒在地上。
紧捂右脚踝,无声得痛苦尖叫,额头上迅速泌出一层又一层细汗,疼得眼前发黑,双耳嗡嗡直响。
什么也看不清,听不到。
所以,也没注意到公孙子衿本一直尾随她,藏在暗处,结果险些被她推落的巨石砸到,幸亏他反应极快,躲过了。
但仍,惊出一身冷汗。
何须如此?她是与他,有多大仇?
一次不够,竟还来第二次,且此次更甚凶狠,若非担心夜黑风高,她跛着腿,自己回营寨,恐有不测,虞仲定会又要找他麻烦,他怎愿回来寻她?
公孙子衿脸色煞白,怒不可遏冲到她面前,刚欲开口,就见她正瑟瑟发抖,似乎不太对劲。
蹲下身,看到她捂着脚踝,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公孙子衿眉头一皱。
不由分说地拿开她的手,又轻轻抬起她的右脚,瞬间脱下她的足衣。
她的右脚冰凉。
公孙子衿的眼神闪烁,见她白皙的右脚踝处,鼓起一个包,又红又肿,看样子,像是崴伤的。
“你......不是跛子。”
突然,“噔”一声巨响,阵阵回荡在山间。
是巨石,撞在一处,停止了滚动。
右脚的剧烈疼痛已过,虞兮回神,双目逐渐清明,看到公孙子衿握着她的右脚,震惊到半晌阖不上嘴,木讷道:“你不是已回营寨了?”
公孙子衿的声音沉闷:“你骗我。”
答非所问。
虞兮一窘,不知如何回答他,抬眼见公孙子衿双眸里闪动着慑人的光,她垂下头,不敢直视。
“你不惜称自己是个跛子,也不愿嫁我,与我成亲?”
公孙子衿的声音里,隐含一丝失落之意。
她竟然,忽生出一阵心虚的感觉。
想了想,理直气壮道:“你与我二人,本就相看两生厌,且感情之事强求不来,又何必非要勉强自己?”
“......”
话虽如此,他也确实并不喜她,可见她这般,视他若洪水猛兽般,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态度,他就觉得很是懊恼与不甘。
好歹,他这幅皮囊,也是迷倒了盛京城中万千的妙龄女子,何时何地见到他,不都是趋之若鹜。
就算她不喜,也不必如此嫌恶吧。
虞兮并未注意到他纷乱的情绪,抽回脚,穿好快靴,起身就要下山,她走得很慢,但公孙子衿却迟迟未跟上来。
她停下,等了一会儿。
终是叹气道:“你怎又不走了,莫非是想留在这里过夜?”
昏暗中,虞兮隐约能看到公孙子衿的身影,他已经站起身,快步朝她行来。
与她,擦肩而过,速度极快。
虞兮觉得好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满腔无名怒火,像个孩童般。
......
下山路,虞兮走得更艰难了,没多久,公孙子衿的背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因右脚实在疼得紧,她便席地而坐,停歇片刻。
忽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
眼前,出现了一双皂靴,她仰头望,见公孙子衿一脸倨傲,冷声道:“你右脚都伤成那样了,还硬撑着下山?”
虞兮失笑:“不然,我还要留这过夜?”
公孙子衿阴沉着一张脸,背朝她,蹲下身,态度仍很傲慢,“上来,我背你下山。”
虞兮向来也不是扭捏的女子。
惊讶了一瞬,又衡量片刻,便没多作推辞,覆身在他背上,双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不过,在感觉到他的双臂穿过她的大腿时,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因虞兮平日裹胸,所以公孙子衿并未感觉到任何,会令他心神不宁的触感。
步伐很稳。
“是你太沉了,还是我一日未进食,太虚弱了?”走着走着,公孙子衿忽然开口。
毕竟身为女子,被男子当面嫌太沉,虞兮觉得有些难为情,便没好气道:“你若背不动,便放我下来,竟还嫌我沉,我看啊,分明是你太瘦。”
公孙子衿被戳到痛楚,当即黑了脸。
半晌无话。
快到山脚下时,公孙子衿“嘶”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又开口道:“我怎觉得这地面好似有些震动?”
虞兮神色凝重了几分,未应他。
远远便望见,营寨内,灯火通明。
众兵皆被方才的巨响声惊醒,纷纷聚在帐外,正各抒己见,七嘴八舌地议论不停。
公孙子衿仍背着她,大步迈入营寨,毫不避讳众兵齐刷刷投来得匪夷所思,略显暧昧的目光。
虞兮有些恼,刚想开口道,可以放她下来了,就觉得有四道寒芒,直直射在她身上。
犹觉不寒而栗。
她怯生生地抬眼望去,虞坦虞仲站得离他们不远,虞坦面上倒还是一如往常般温润,只是目光里,透着不悦。
但是——
虞兮视线微移。
触到冷面霜眉,一张脸阴森可怖的虞仲时,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腿。
完了,这回她可能真要成个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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