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叶雅纪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某些灵异的事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凝聚在“小女孩失踪”了这件事。他仔细观察长椅上的血迹,发现断断续续的血滴顺着长椅一路延伸,去往被灌木掩盖的小路。他蹑手蹑脚地跟着血迹,紧张又小心地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足音,探过身子悄悄地张望着:
一把颇是熟悉的透明雨伞只露出撑在地上的部分,夜色下的草丛中隐约的有一道深色痕迹。
心里猛地一惊,相叶雅纪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探身去看:那个孩子背着他侧躺在地上,身下茂盛的野草被浸染了明显的深色。那把一直被细心把持的雨伞被放在小斜坡的下端,掩盖了从她身下流淌下来的深色痕迹。
就算不愿意相信,相叶雅纪也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匆匆忙忙地上前几步,试图把女孩翻过身做急救。手刚刚搭上女孩的肩膀,却对上了一双即便在黑暗中也闪烁着柔软的笑意的眼睛。
那女孩睁着眼睛,以一种完全清醒的姿态对他微笑着——那是相叶雅纪一直很熟悉的、灿烂又柔软、天真烂漫的、让人看了也忍不住笑出来的美好笑容。
“诶……?!”
暗暗松了一口气,相叶雅纪敏锐地察觉到女孩不动神色地,用小孩子惯有的粗劣技巧将她的左手藏在身后,躲过他的视线。
意识到不对劲,相叶雅纪把她的左手强硬地取出来——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遇到了轻微的反抗,她很快就放弃了抵抗——滑腻腻的触感,冰凉的近乎病态的手上有一处却温度高的惊人,在指尖探去的时候几乎要烫伤他的手。
“……你受伤了。”
几乎没有迟疑,他凝眉判断道。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他微微低头仔细端详那双柔软到让人质疑是否有骨头的手:在手腕上方有一道几乎见骨的伤口,似乎是没有伤到动脉,她自己也一直在按着上静脉止血,出血量并不像相叶雅纪想象中的可怕。
虽然已经把左手乖乖地交给了他,女孩的唇角却仍是勾着的。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的眼睛里好像仍然有无数闪亮的、碎裂的星光,仿佛只要微微歪头就能摇晃出最柔软甜美的笑意。
“你受伤了。”相叶雅纪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因为无奈而放缓仍显出强硬的意味,他掏出口袋中的携带电话试图打给医院。
“——谢谢,但我想不用了。”
女孩子一边温和地拒绝,一边用能够活动的右手握住他的手。突然间的低温让男人猛地颤抖了一下,恶作剧成功的女孩露出一贯的温软笑魇:“我自己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轻柔地把自己的手从拧着眉的男人手中抽出,女孩后退一步捡起地上的雨伞,直起腰冲着相叶雅纪微笑。
现在相叶雅纪终于能够看清她的全貌了:清秀稚嫩的面容相当惹人喜欢,细碎的短发沾了些草屑,清爽却不显狼狈。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袖卫衣和米色中裤,双手都挽起了衣袖,受伤的左臂却松松地缠着几层沾了血的绷带,估计是作为急救处理了伤口。虽然受了伤,整个左手都是暗红的血污,瘦削的小腿和米色中裤上也都沾染了血迹,她却全然不在意似的露出云淡风轻的甜美笑容。
她的目线在相叶雅纪戴着口罩的面容上略过:“——先生。”
声音有些沙哑,微微卷起的尾音好像含着许多没有说完的话,被温柔又倦怠地吞咽在唇齿间。她用那样亲密的语气称呼他,就好在念一道艺术品的名字,眼睛还因为愉悦眯起,露出温和漂亮的笑容。
她退了几步,似乎正要离开。
相叶雅纪拧着眉犹豫了一会,终于追上几步:“你需要急救——如果不愿意去医院,也先去包扎一下伤口。”
相叶雅纪想起被女孩藏在身后的左手,对她的性格清楚个大概,于是快步走了几步扶住了她的肩膀。女孩过分瘦弱的,几乎只剩骨架子的肩膀让他吃了一惊。女孩如他所预料地试图反抗,但最终很快就放弃似的停下脚步。
她转头说:“这样纠缠着很让人没办法。”看向地面的视线有些游移,她轻轻地抿着一向扬起的唇,微垂着的侧颜在光影中映入相叶雅纪的眼底,仿佛显露出些许脆弱的味道。
相叶雅纪放轻了手上的力度,却仍然默默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女孩放软了态度,叹了口气又笑起来:“……这个时候会被……骂的……”好像想到了什么,最后几个字被她有意识地模糊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凌晨3点的大街,相叶雅纪在前,女孩在后。他们也简短地交谈,但是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可名言的规则,变得沉默起来,只是用“恩恩”和轻声的笑作为回应。
“我是相叶雅纪——你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呢?”
“明。”
“平常经常在那个公园遇见明,是特别喜欢那里……?”
“恩——也没有。只是在休息的时候出来逛逛罢了,除此之外也无处可去。”
“那怎么会伤到自己?”
女孩笑了起来,又开始不厌其烦地重复那句话:“……如果你知道的话,恐怕会大吃一惊的。”
相叶雅纪故作叹息了一声,又引的女孩轻声笑着:“恐怕让我撞见受伤了藏在草丛里的小小姐已经是最让我吃惊的事了。”
“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女孩的声音在夜里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但当相叶雅纪试图抓住时,那飘忽的感情好像被风卷走的信纸,无论其中是否包含了什么重要的讯息,都已经消失无踪无迹可寻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女孩,却隐隐地感到有些违和感:在心底试着描绘了许多遍的纯真笑魇不知为何,在冷色调的路灯下显露出了让人感到冰冷的物质。
——是错觉罢。
放下思绪,相叶雅纪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我们到了。”
前面就是他偶尔会来住的宿舍。房产本来是归于杰尼斯事务所社长,杰尼斯爷爷所有,在他开始创业后就成为了Idol预备役,Juniors的培训、住宿的地方。当他还只有10来岁、没有出道的时候一直都是在这里住。就算在出道以后,相叶雅纪也常常为了上课、集训或者作为临时落脚点过来住上几晚。
平常因为舞蹈培训和Junior本身不大的年纪,有时候慌慌张张的弄得受伤还是挺常见的,因此紧急处理伤口的医药品还是比较齐全,也有杰尼斯爷爷相熟的医生专门负责处理一些性质比较敏感的事故。但这个时间,医生大概不在。
相叶雅纪熟门熟路地输入了防盗密码,把受着伤的小女孩带到医务间开始处理伤口。
沾过酒精的棉花沿着血迹一路擦拭过分纤瘦的手,留下一道在血污中格外显眼的痕迹。因为酒精蒸发带走的热量,女孩轻轻地缩了缩手。相叶雅纪捕捉到了女孩悄悄瞥了眼他的举动,心中暗暗地为这可爱的举动发笑。
“处理伤口不会很痛,”他柔声安慰,仔细地将伤口周边的血迹都擦干净,“稍微忍一下?”
“恩,”明微微倾向他,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好好地忍耐的。”
他取了一些消毒棉布滴了酒精掩住伤口,又用纱布固定好棉布的位置,“虽然我也能稍微处理一些,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你的伤还需要缝针,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如果我真的去医院,肯定得不到治疗的,”女孩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说不定还会丢了命哟……?”
女孩笑着,眼睛里微微闪着光,却是相叶雅纪看不懂的颜色。
“诶……?”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隐隐地也知道明说的并不是假话。相叶雅纪微笑起来试图略过话题,“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处理吗?”
“其他地方我都已经处理过了,还未痊愈的旧伤罢了,”明笑着说,“这些事情,最好不要有什么兴趣。”
“毕竟是受伤,”相叶雅纪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微笑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但还是希望明好好地保护自己。就算你不是很注意,我还是会担心的——我每天都会遇见你,这大概是上天的缘分吧?”
明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慢慢地露出甜腻过分的温柔笑魇,“是呢。我也注意到你了。每天经过公园的时候总会探头探脑的看过来,有的时候还会自言自语。”
“你听到了?啊!糟糕了……”
“恩,关于“为什么这孩子身边没有大人陪”和“这孩子怎么还不回家”之类的话,虽然没有正式谈过话,却是很熟悉的语气——从那时候开始,就渐渐地开始在意你了。”
相叶雅纪擦了擦鼻子嘿嘿地笑,“也的确是这样,总是在这个点的街道上游荡,的确很让人担心。而且,就算是在寒冷的天气或是有些让人害怕的夜晚,明也会向我露出可爱的笑容不是吗?”
小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看向窗外,“只是普通地看一眼而已。”
“不是哟。”相叶雅纪低声地笑着,眼角压出浅浅的笑纹,“明的笑容是独一无二的,还能给人力量。我呀……每次看见你冲我笑,我都很高兴哦。”
“这种无穷无尽的夸奖请先终止吧。”明叹了口气,温柔地笑着打断了相叶雅纪的话。言辞有些吐槽的意味,目光相接时却淌露出体贴的安慰,“最后,请恕我直言。”
女孩伸出右手,轻轻地碰碰他的眉角,顺着拂过他眯起来的笑纹。
“对着素不相识的人也毫不在意地关心着,这样的你所露出的笑容,才是世界上最温柔开朗的——是比偶像派还要耀眼的笑容。”
明的手伸出来的时候,相叶雅纪出于应对粉丝的本能反应本是要向后缩的,却硬生生地止住。他任稍显低温的手指轻柔地触碰着他的眉眼,激起一阵短促的颤栗。
他伸出右手想要抓住那只调皮的手,却在碰到之前停在半空中。
“这是犯规唷。”
他最后只是小小地叹了口气,笑起来,这么说着。
“请朝这边看。”负责摄像的人对相叶雅纪说,“平常的开朗笑容就可以了——喔,真是很棒的表情。”摄像师一刻不停地摄取素材。“请稍微侧过身子看向10点钟方向,这张照片要悠闲自在的感觉。”
相叶雅纪稍微放空了眼神,盯着摄影棚顶上巨大的照明设施想起来女孩微微瑟缩的动作,弯着眉眼露出笑意。
“今天状态不错!各种表情都转换的很快,质量也高。”摄像师换着角度又补了几个镜头,兴致很高地说,“那么今天的拍摄就暂时结束了。麻烦您了相叶先生,也麻烦大家了。”
松了口气,相叶雅纪一路跟工作人员道谢回到休息室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一打开休息室门,他就听到风早小姐语气有些急迫地在跟谁说着话。
“非常抱歉麻烦您了!请您再多多注意一下,如果有调动监控录像必要,我会斟酌着去申请的。”
相叶雅纪往里走了几步才看清风早小姐在拿着电话跟谁对讲,在点头示意的时候还皱着眉头似乎很为难。他不由得有些吃惊:风早小姐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很少有什么事情能逼得她露出这样气恼又担心的神情。
“啊,关于那孩子的外貌?恩……她一般都穿着黑色的中袖卫衣和白色的及膝裤子。短发,只有1米4左右……啊,我记得她好像左手受伤了,绷带绑的不是很好看。”
原本背对着风早小姐,听到这里时相叶雅纪心中却暗暗地一跳。他悄悄地放慢了拾捡东西的速度,聚精会神地听着风早小姐的话。
“自前几天见过她后,就怎么样都找不到了。给她安排的公寓里也没有,联系了她从前住的地方也没有用,她自己又没有携带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这下子真的是联系不上了。”风早小姐用有些急促的语气一口气说着,眉宇间的细痕被压得渐渐深了。“实在是很担心,如果您有什么相关信息……”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在哪。”
“……诶?”风早小姐霍地转身看向相叶雅纪,像只鹰似的尖锐敏捷,“……啊啊,如果您有什么相关信息,请一定告诉我。那么谢谢了。”
她顺手挂掉电话,把身子转向相叶雅纪的方向,拧着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明吗?”相叶雅纪在看到风早小姐微微颔首后,继续说道,“前些阵子我遇见她了。如果是她常去的地方,我应该知道具体是哪里。”
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风早小姐并没有露出放松的神态,反而把眉皱的更紧了些:“你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遇上?是不是她——”
“应该不是的,请放心吧。”相叶雅纪猜到了风早小姐将要说的话:无非是对那些歌迷不甚理智的行为的描述。对于明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偶像身份凑上来,相叶雅纪还是心中有数的。他也大约猜到了为什么明会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风早小姐对于歌迷不择手段的接近几乎是深恶痛绝,对于自己接手的非圈内事务一向都有很严格的要求。如果明是她接待的孩子的话,倒也有可能……
在从停车到家里的步行路段上,首先路过常在那里买些东西的超市,然后是便利店门前、第三棵树下的长椅。
相叶雅纪在路过的时候稍稍瞥了一眼。石质长椅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倒是铺着砖石的小路上还能勉强看见深色的痕迹,提醒着那天奇幻的遭遇。他并不意外没看见明的影子,按照记忆领着风早小姐走向被灌木掩盖的小路。
贸贸然地闯入眼帘的是一把撑开放在地面上的透明雨伞,然后是侧坐着看向远方,把草地都微微地压出痕迹的某个小孩子的背影。她有些驼背,有些纤细的身形被裹在黑色卫衣里莫名地显露出某种不可明说的脆弱感。
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女孩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相叶雅纪的错觉,他仿佛能感觉到那双本应露出温暖人心的笑容的双眼,隐隐的映射着刀刃似的金属光泽。
稍有些走神,他慢了半拍才笑起来,“下午好啊,明。”
明眨了眨眼,终于露出相叶雅纪熟悉的温和笑容:“啊……”她的视线飘忽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卡了壳,“……先生,恩。下午好。”
相叶雅纪噗地笑出声,“是相叶雅纪。”他稍稍侧过身,露出身后的风早小姐,“这是我的助理,风早京子。”
明把视线移向风早京子,表情没有改变地说;“恩,您好。”
“请不要这样,明。”风早京子叹了口气说,“我已经有好几天联系不上你,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明眯着眼睛侧过脸,似乎只是无意识地避开风早京子略带谴责性质的目光,“只是出来散步罢了。”她轻声说道,卷起尾音被含糊不清地吞咽。
风早京子的眼神有些起伏,最终还是露出无奈的笑容:“以后请不要再这样了。”
明游离的目光轻轻地扫过相叶雅纪,男人在视线相对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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