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凉，透过窗缝，轻轻扬起了素净的纱幔。
“你说，你是来自二十一世纪？”乔茵侧卧于床侧，慵懒地问着。
“是。”洛疏一边打着地铺，一边打量着身上的衣裙，觉得颇为别扭——这是一套女子的装扮。乔茵对他说，以免旁人起疑心，当下她无法弄到男子的服饰，只得委屈他了，不过比起打着赤膊，这样已经好很多了。
不过这样一来，不知道内情的人，若不去看洛疏那短短的碎发，极有可能将他当做一位英姿飒爽的红装美人。
乔茵索性忽视掉他的别扭，反倒是颇为欣赏的看着他这身衣服，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二十一世纪，与我们这里相比，又有哪些不同呢？”
“衣、食、住、行，以及文化、制度、思想皆有所差异，并且是你难以想象的变化。若是让我一一道来，恐怕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说尽的。”
“嗯……”乔茵想了想，说道，“那我来问话，你据实回答便可。”
洛疏点点头。
“在你们那儿，女子也是如同我们一般，自由受到外物束缚的吗？”
“束缚自然是有的，人人都要遵循法律以及规则，可是在我们的社会，女子的确比你们自由得多。”
“比如说呢？”
“地位上，男女平等，男子能做的事情，女人同样能做；女人不能做的事情，男人同样不能做。”
“男女平等？”乔茵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火花，“那如果女子夜不归宿，是否会受人诟病？”
“不会。”
“如果女子已到适婚的年纪，而尚未婚嫁，是否会遭受他人的非议？”这一次，乔茵的眼睛愈发明亮了。
“不会。”洛疏依然如此回复着，“是否婚嫁，以及谈婚论嫁的对象，都由女子自己决定。”
“可是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依旧忍气吞声吗？”
洛疏浅浅地笑道：“在我们的那个年代，三妻四妾的男子可不常见，若女人不满自己的婚姻生活，也可以随时离婚。”
“离婚？”乔茵困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词语。
“啊……”洛疏停顿了一下，解释道，“若在此处，便是‘休夫’的意思。”
“哈！休夫？！”乔茵乐了，“在我们这儿，‘休夫’的说法可算是前所未闻呢！”
她看着洛疏，眼神中尽是憧憬:“若是有可能，我倒希望活在你所说的那个二十一世纪。”
“我们的年代的确是一个解放女性的时代，不过她们同样也会有自己的烦恼。”洛疏笑着说道。
“嗯？”
“比如，”洛疏浅浅的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同样会被父母催婚。”
乔茵呆愣了片刻，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白皙的脸蛋立即浮上了红晕，像是初夏绽放的白莲突然染上了一层粉红，清冷褪尽，显得更加可爱动人。
夜已深，烛火渐渐熄灭，二人的声音逐渐变浅，最终消失，屋中的悸动也随之陷入沉静，只剩两道均匀的呼吸。
留香阁内依旧是吹拉弹唱、笙歌不断，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刺鼻的香味，还有烈酒的浓郁气味，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奢靡腐败。
蔡妈妈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不断地向过往的客人打着招呼，可是没人发现，她的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那双眼睛仿佛尘封了多年，眼底是一片死寂。而再细看这周围的姑娘与小厮，所有人都在佯装欢快地笑着，可他们的眼神竟与蔡妈妈是无比的相似。
在这表面上纸醉金迷的留香阁内，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客人，能注意到空气中的那一丝诡异。
三楼的一间豪华厢房内，一位身披紫金外袍的年轻男子正提着酒壶往舞姬的嘴中倒着烈酒。眼见着那舞姬已经不行了，即将昏厥，可那男子却不顾身旁姑娘们的阻拦，一边扯着舞姬的衣裳，一边大声喊道:“喝！给我喝！不许停！要是喝了这壶酒，我就再赏你十两黄金！”
舞姬瑟缩着身体，那酒水已然淋湿了她单薄的衣衫，她被那男子牢牢的按在怀中，动弹不得。没过多久，她渐渐地翻起了白眼，陷入了昏迷。
“滚！没用的东西！”男人气急败坏地将她扔在了一旁，冲周围的姑娘们问道，“还有谁能喝的？接着来！”
“陆公子，她们真的不会喝酒，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们吧！”翠儿将那舞姬扶起来，将她交给旁边的姑娘们。
“好啊，我放过她们。不过——”陆少白指桌上的酒壶，对她说道，“你得把这些都给我喝完了，一滴不剩，那些赏赐就全是你的了！”
翠儿正欲上前，一只手迅速拉住她，轻声说道:“姐姐，不可！”
翠儿按下她的手，摇了摇头，说道:“兰儿，你照顾好小梅。”
“姐姐！”姑娘们齐声喊道。
“退下！”翠儿面色严肃地呵斥道。
姑娘们面面相觑，最终都无奈的低下了头，回复道:“是。”
陆少白见她走了过来，便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大力的捏着她瘦弱的肩膀，似乎要将她揉碎。
姑娘们的眼神迅速变化着，狠狠地向他看去，手中逐渐握紧了拳头，骨节的发出“铮铮”声响。兰儿见情势不对，急忙小声地提醒道:“切莫冲动！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任务……”
她们的拳头终于松开，眼中尽是不甘，却又只得无奈的退出房门。
待她们走向无人的角落，一个女孩撒开了被兰儿扯住的手，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不甘心！我们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姐姐遭受着如此不堪的折磨！”
兰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圈泛红地说道:“那又有什么法子……”晴儿向来是最冲动的那一个，若不是方才她急忙拉住她的手，恐怕现在她们的身份便已经暴露了。
“我不明白，姐姐她明明可以拒绝的，何苦为了我们……”晴儿愤恨地甩下衣袖，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想一刀劈死了那个姓陆的畜生！”
“想劈死他？好，那你去呀！”兰儿退后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如果你觉得就凭你那花拳绣脚的功夫便能打得赢他，如果你不顾姐妹们的性命的话，你便尽管去罢！”
晴儿见她是真的生气了，这才醒悟过来:“好姐姐，是晴儿冲动了，你何苦说这样的气话，翠儿姐姐她的一番苦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她无力的垂下了脑袋，眼中的火花终究是熄灭了，变得黯淡无光。
见她如此黯然神伤，兰儿终归是不忍心，她耐着性子好生劝道:“晴儿，我知道你是心疼姐姐，可是如今这些委屈，我们也只得受着。别忘了，少主她为了我们，已经牺牲得太多了，我们不过是在尽些绵薄之力，根本无法偿还她的救命之恩，所以……”
“我明白，少主她……”晴儿的眼圈也逐渐红透了，她哽咽道，“为何这个世道对女子是如此的不公……”
“好姑娘，少主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兰儿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柔声说道，“所以啊，她不是正在为我们的幸福而努力吗？守护东凰山寨，便是在守护我们，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自然会重获自由的。”
靡靡之音仍在留香阁中环绕着，只是在那走廊的深处，一群姑娘们在这繁华之地相拥而泣，她们的身体虽然柔弱，可她们的内心却那样刚强，绝不输于男子，她们守护着同一个家园，有着同样的信仰，而留香阁上下，从老鸨至小厮，心中都有着这么一个信仰。
这便是留香阁所有人皆在守护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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