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以身为幡

    第四章：

    沈赵旻也是第一次看到婴灵。她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假装不在意的跟了上去。

    那小婴灵似乎还没长好，身上尽是血糊糊的伤口，行走牵扯之间还能看到胸腔里跳动的内脏。可他似乎毫不在意，一只小手始终费力的去扯孕妇的衣袖，每当他碰到了孕妇，孕妇的脸上就会浮现出轻微的痛苦。

    今天是周末，商场里的人与大街上相比也少不了多少。沈赵旻环顾了一下四周，哪怕是与孕妇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没有看到孕妇的异样。

    果然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吗？

    沈赵旻内心忐忑之间，那小婴灵已经不知何时爬到了孕妇的身上，肉肉的四肢如同吸盘一样，以一种极其吊诡的方式抱着她，沈赵旻心生不好，快步跟上孕妇的步伐，透过消防栓的玻璃去看着孕妇的脸，孕妇的脸早已变得苍白如纸，鼻翼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到了发紫的唇上。

    沈赵旻没有再犹豫，她几步小跑跟上了本来就行走缓慢的孕妇，虽说先前在镜中看到了孕妇苍白的脸，可如今回头正对着她时，沈赵旻还是被吓了一跳。

    ——孕妇的脸就像是一张沾了水后暴晒几日后的薄纸，印堂上泛着隐隐的黑气。

    沈赵旻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正好对上了小婴灵阴险且促狭的笑。

    小婴灵的手突然伸长，呈五爪样要去抓沈赵旻的肩膀，可后者毕竟自小就是街头一霸，如今也算是个练家子出身，沈赵旻下意识的下腰，那根缠绕着黑气的手臂瞬间抓了个空，将对面的橱窗玻璃捣了个粉碎。

    商场里虽然闹哄，但没由来的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动静都下意识的往这边看，沈赵旻不再恋战，匆匆往商场外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小婴灵果然被她吸引，指挥着先前还一副寸步难行的孕妇狂推着婴儿车去追她。那傀儡孕妇跑起来简直踩了风火轮，瞬时就拉短了距离。

    妈的！

    沈赵旻心里快速的骂过一句脏话，她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瑞士刀——这是她前不久在闹市里买的，刀身不大，弧度细长优美，用来防身的不二刀选。

    只是不懂对付这些个玩意有没有用。

    一想到小婴灵那血肉模糊的身体，沈赵旻就浑身鸡皮疙瘩乱跳，商场很快就跑到了尽头，她推开大门，往门外跑去，决定找个空地和婴灵一对一。

    沈赵旻才刚刚呼吸了外面的空气不到一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拖走，整个人被吸到了商场旁边的紧急楼梯口里面。沈赵旻的背重重抵在墙上，嘴巴被人打横捂住，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如同一杯醒神浓郁的咖啡。

    “别动。”

    四周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她急促有力的心跳。

    紧急楼梯口黑的要命，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齐昭的存在。

    就像是人溺水时抓到了一只坚强有力的手，轻轻一捞，就将她从窒息的恐惧里给救了上来。

    齐昭精心听了一会儿，孕妇也从商场里出来了，出来后没有发现沈赵旻的踪迹时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调整了脚步，继续踽踽独行，婴儿车的车轮压在路上传来“吱吱”的声音。

    黑暗中沈赵旻的眼神紧紧的看着齐昭，亮晶晶的像是夜中的启明星。

    “没事了。”齐昭松开了手：“那个孕妇并不是人，是婴灵依照母亲生前模样做出的纸幌人，专门骗能看到她存在的人。”

    齐昭的手太大，直接捂住了她的鼻子，沈赵旻忍不住弯腰大口的喘气，狼狈的问他：“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家吗？”

    沈赵旻这次出来一是为了透口气，二是打算去找收鬼怪的道士的。

    临走之前她特地对着齐昭强调，让他好好在家看门，不要放乱七八糟的鬼怪进来了，结果显然，齐昭将她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齐昭也没想到自己救了沈赵旻一命，却还被人惦记着没听话的“罪名”。可毕竟住人家里，也确实麻烦到了人家。齐昭愣了一下，开始邀功：“我把家里其余的鬼都赶走了，只留下了那对兄妹，现在在家里收拾了。”

    像是怕沈赵旻怪他将两个小孩单独扔在家里一样，齐昭默默又加了一句：“我把长刀放在家里了，没有野灵敢欺负他们的。”

    ……

    沈赵旻默默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偏偏她还不能说齐昭什么，要不是齐昭，光靠她一个人还真不一定能对付那个婴灵。

    沈赵旻扭头就要走，道士她是找不成了。还是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把她的大脑送进娘胎里回炉重造吧。

    与楼道里的晦暗不同，外面依旧是晴空万里，沈赵旻刚要踏过最后一节阶梯走出门外，就被一阵咯咯桀桀的诡异笑声给吓顿住了脚步。狭小的楼梯口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婴儿车，婴儿车本来背靠门口，听见脚步声缓缓掉过了头，那婴灵就坐在里面，嘴巴大咧，硬拗着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冲着她笑。

    ——“跑！”

    沈赵旻大叫一声，也不管身后的齐昭有没有听见。沈赵旻连滚带爬的往楼上跑，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她太低估了婴灵的战斗力，刚上到一楼，那婴灵就鬼魅似的站到了她的面前，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对着她的手臂咬下去。沈赵旻也不是吃素的，电光火石刹那她抽出手臂掏出腰上的军刀，对着婴灵的眼睛就戳了下去，婴灵一口咬到了空，眼睛里涌出汩汩黑血，它本来就生得丑，如今眼上还被戳出了个洞，原本就血腥狰狞的面孔变得更加恶心，黑白相间的眼珠子吊在了黑黝黝的眼眶门口，婴灵顿时睡在地上怪叫一声。

    得到了空闲，沈赵旻又继续往楼上爬，正好碰到了慢吞下楼的齐昭：“往上跑，那怪物追上来了！”

    话音刚落，那婴灵又冲了上来，齐昭皱了皱眉头，似乎也在思考这玩意怎么就能长这么丑，他飞起一脚，正好将张大了嘴向沈赵旻扑来的婴灵踹进了墙肚，他这一脚的功力实在是深厚，墙裂出了蛛网状，而婴灵像是送上门的食物一样死死的黏在上面。

    沈赵旻手里拿着军刀，止不住的颤抖：“他，他为什么要死缠着我不放？”

    齐昭诧异的看了一眼沈赵旻：“你不知道？”在沈赵旻茫然的眼神中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血灵玉佛。神鬼三千，唯汝命尔，所及之处，阴魂避道。”

    血灵玉佛……？

    沈赵旻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成成那张油腻且欠揍的笑脸彻底成了一道魔障，沈赵旻觉得自己体内的怒火像是要将她中烧，她恨不得飞到她那个死人表弟面前，狠狠的扇他百十个耳刮子。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送这么个东西给她？

    就在两人愣神之际，困在墙上的婴灵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难听又暗哑，他拼命的张大了嘴，被困在墙壁里的双手死命的要去抠自己的嗓子，只可惜齐昭那一脚的威力实在是大，他小小的身躯硬是没有挣扎出来分毫。

    “不好。”齐昭神色微变，带着沈赵旻继续往上。只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起先是一只灰白枯槁的手从婴灵的嘴里伸了出来，它艰难的抵在地上，慢慢探出了一颗头，湿漉漉的长发像是刚刚泡过了水，随着婴灵痛苦的嘶叫来人渐渐爬出一整个身子，沈赵旻被齐昭拉着往顶楼走，忍不住低头去看楼梯走道的婴灵。

    ——婴灵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张人皮，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无声无息的钉在墙上，只剩下一具貌似女人的走尸神情迷惑的伏跪在地，四处嗅闻，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是什么？”

    刚刚面对婴灵时她更多的是恐惧，可如今女魅出来后她却感受到了彻骨的恶寒，就像是有人贴近她的耳朵，往她的耳根子吹恶臭的冷气一般，又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锋利且冰冷的刀片，细致且紧密的从她的脖颈开始倒刮。

    沈赵旻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尖叫。

    商场不算高，只有五楼的楼梯可爬，齐昭麻利的将楼梯口的梯子架好，先顺着爬了上去，又将上面的铁皮盖猛地一掀，天台明媚且温煦的光线瞬间撒了进来，照亮了沈赵旻的脸，齐昭率先到了天台上，向下面的沈赵旻伸出一只手：“上来……那东西你打不过的，等等你上来后把铁皮一盖，她找不到人就会自己下去了。”

    “下去？”沈赵旻隐约觉得不太妙：“下哪去？”

    齐昭神情冷淡：“下去找人吃吧，毕竟她才刚出生，肚子肯定饿。”

    沈赵旻：“……”

    齐昭那张冷然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意外。大概也是嫌弃那身破盔甲太碍事，齐昭已经脱了那身铁片，只穿着里面的黑色裋褐，长发重新高束了起来，虽然破是破了些，整个人狼狈是狼狈了点，但依旧没掩盖住他风华绝代且……冷冰冰的美貌。

    好看到以至于沈赵旻提不起生气的欲望来。

    她可是人民警察，人民的警察，遇到坏蛋跑路就算了，为了自己保命扔下那玩意去吃人算什么？

    这样下去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我不上去。”沈赵旻顿了顿，握好了手中沾了婴灵血迹的瑞士军刀，摆了个起手式：“如果我真放她出去吃人的话，我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齐昭开始仔细打量起了站在下面的女人。

    应该是刚刚刺婴灵时让她的身上溅了黑血，与他相比，沈赵旻也整洁不到哪去。沈赵旻的眼睛死死盯着楼下的异动，像是等待黎明前最后的哨响——哪怕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早已出卖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就这么死死盯着昏暗的楼梯口，像是一面以身为幡的旗帜，守着自己心中最后的道义。

    恍然之间，齐昭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