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少女稚嫩的声音带着点刚哭过的鼻音传进卫江的耳朵里,他也呆呆地望着庄梦蝶,连被她牵着的手也忘了抽回,只觉得心中悸动,鼻子酸涩,差点掉下泪来。
卫江微微收拢了手指,将庄梦蝶的小手握住,轻声应道:“好。”
庄梦蝶听他这样讲,终于开心了,想拉他起身,又怕碰到他伤口,一时之间不知道扶哪,想了半天只好倾身抱住他,将他搀扶起来。卫江起身时脸上通红,和往日的冰山脸完全不一样,手也不知道往哪摆,在身旁放着又觉得太过拘谨,前前后后换了十多个姿势。只可惜庄梦蝶还在想着卫江生病的事,没注意到,不然她一定能抓着卫江脸红的事调戏半天。
虽然两人和好了,但这样一来庄梦蝶也没了玩闹的兴致。她担心卫江身体不适,便要他快些回去休息,又叮嘱他一定要去看大夫,眼巴巴地送了他到门口才放心回去。
等卫江走后她又觉得不稳妥,偷偷溜出房间去找庄府的大夫,只说自己前几日偷跑出去玩感染了风寒,有些发烧,想问大夫要点药材,临走之前还再三叮嘱了大夫别告诉她爹,不然被她爹知道她偷跑出去玩一定会被打屁股。大夫笑着答应会替她保密。
拿到药后庄梦蝶又快步赶去卫江那,她担心被管家看见,于是把药藏在衣袖里,又觉得衣袖不够大,看上去鼓鼓的更加明显,只好做贼心虚地抱住袖口拢在怀里,一路小跑奔到卫江屋门外,小声又急切地敲着门。
卫江回房刚刚整顿了一下床铺,穿着里衣躺下,迷迷糊糊间听见这敲门声,以为是父亲找他,光着脚鞋子也来不及穿就去开门,结果看见是庄梦蝶,吓得他立时清醒,赶紧想去披件衣服。庄梦蝶心中着急,哪想得明白他那些小心思,推开门一个闪身进去,手探入衣袖掏出药来给他。
卫江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赶紧关上门,这才有时间去披上外衣,看向庄梦蝶。庄梦蝶刚刚只顾着拿药出来,这下回头看见他在披衣服,才后知后觉感到害羞,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还四处转悠,盯着药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江仔细穿好衣服,确认得体后穿上鞋,走去庄梦蝶边上,想躬身行礼又想起下午庄梦蝶说的,只得作罢,询问起她过来有什么事。
庄梦蝶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赶紧拉他在凳子上坐下,给他细细地讲起药的用法,叮嘱他一定要服下。末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罐青绿色的药膏来,不由分说拉开卫江的袖子在他的淤痕上涂抹起来。
丝丝凉意夹杂着清凉的味道,刺激着卫江的感官,他低头看见庄梦蝶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庄梦蝶一边抹着药膏一边和他讲着话,“我跟你说,这药膏是我刚刚从白大夫那偷出来的,我看上次我摔伤了他就是拿这个药膏给我抹的。给你的退烧药记得吃,这个药膏也记得抹,千万别忘记啦。”
庄梦蝶看了看抹完药的淤痕,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轻轻吹了两口气。卫江觉得手上痒痒的,心口也痒痒的。收拾了一下带来的东西,庄梦蝶看外头天色已经晚了,再不回去她屋子里的人肯定又得全部出动找她了,就和卫江道了别,在门口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猫着身子又溜出去了,留下卫江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盯着那翠绿色的药膏看得出了神。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又过了几年,卫江和庄梦蝶达成了共识。有人在的时候卫江会恭恭敬敬地和庄梦蝶行礼,以敬语称呼她,但当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卫江就会恢复往日里和庄梦蝶的相处模式,用“我”“你”之类的词汇来代替“奴才”和“大小姐”之类庄梦蝶不爱听的词。
年纪一年年增长,庄梦蝶也渐渐明白些事来,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心里也有了分寸。于是常常能看见人前端庄稳重的大小姐,在和管家小主卫江相处的时候似乎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还和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满满的大小姐脾气。
卫江如今已有十六岁,再过一两年便是成亲的好年纪,他知道父亲一直希望他早日找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成家,日后也好安心侍奉这庄府,接替他管家的位置。自从那年被庄梦蝶捏着手擦了药膏,卫江心里清楚他对庄梦蝶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感觉一年比一年强烈,他只得一再提醒自己主仆有别,尚可压制心中情感。
庄梦蝶一向玩心重,对情爱之事也不甚了解,想来也只是将卫江当成稍长几岁的哥哥罢了,每思及此,卫江便想起年少时父亲的鞭笞,还有那刻在骨子里的礼数,叫他只得封闭内心,克制着自己不让这份感情暴露出来。
卫江看见一个仆人远远跑来,呼唤着他,似乎是父亲找他有什么急事。他把思绪收拾起来,随意理了理手边的杂物,急匆匆地跟着那仆人往父亲那里赶。到了那只见父亲正在点着什么物件,一边还吩咐边上的人数得仔细些,看见他来了便招呼他过去。
卫江在父亲面前站定,稍稍行了个礼,在父亲点头后才直起身子。管家领着他出了门,在四下无人的库房内转悠了一圈,才缓缓地开了口,“前几日我造访了尚府,你知道庄府和尚府一向交好,尚府的管家自然也是客气。他知我有一儿,也知我有意栽培你日后接管我的事务,便提议可以让你去尚府学习些时日……”
卫江低着头,沉默着看不清神色,卫管家等了一会,看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便继续说下去,“我想了想这是个好契机,你年纪不小了,成日和大小姐厮混在一起总是不成体统。大小姐不明白,你却不能不明白,身为下人就该知道自己本分,你总归是要接手我这个位置的,让你去尚府学点东西也好,省得我每天在庄府还得分出心来管教你。”
卫管家拍了拍卫江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卫江动了动脖子,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卫管家又说:“江儿,为父一直以来严格要求你的行为,一是为了约束,二也是希望你有所长进,不该你高攀的便不要去想,地上的□□永远够不着天上的飞鸟,我这么讲,你明白吗?下个月初一便动身去尚府吧,接应的事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卫江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岂知那些幼稚的情愫又怎么瞒得过从小养育他的父亲,如今被父亲这当头一棒点出,只觉得心中似有火烧。他恨父亲□□,又恨尚府那管家自说自话,更恨这从出生就注定的主仆之分,恨来恨去却还是最恨自己无能为力。
卫管家说完该说的已经离去,留下卫江一个人在原地胡思乱想,今日这事本就不是来询问卫江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他罢了。不管卫江心中是不是愿意,这尚府他是去定了,现下麻烦的是要怎么和庄梦蝶讲这个事。
此去十天半个月是没办法回来的,庄梦蝶现在那大小姐脾气越来越大,尤其是他俩独处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若是卫江敢显出半点主仆之分,她就能掐着卫江嘴巴非要他认错不可。一想到知道这个消息后她会怎么生气,卫江就觉得头疼。
就这样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庄梦蝶,时间一下子过去大半,眼下离出发去尚府的日子已不过三日。庄梦蝶仍是每天没心没肺的,一结课便缠着卫江要同他一块去街市上逛一逛,卫江拗不过她,只得应下了,想着在街市上买些好看的东西,趁她高兴了也好把去尚府的事说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卫江默默地跟在庄梦蝶身后,看她到处走动,看见什么都一副新奇的样子,才一会功夫就买了一手的玩物,笑嘻嘻地捧着往前走,却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
卫江心中想着尚府的事,一时没看住庄梦蝶,这会才堪堪反应过来,连忙搀扶起庄梦蝶,转头就要向眼前人道歉,却见那人笑着打趣起庄梦蝶,“梦蝶妹妹又不看路,难道是故意逮着往我身上撞?”
眼前人似乎和庄梦蝶认识,庄梦蝶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听到那打趣才把手放下,认出那人是尚府公子尚天逸。庄梦蝶遇上熟人开心坏了,也不管手里刚才被撞掉了一地的玩物,一把抓住尚天逸的手热络起来,“尚大哥你怎么也来逛街啦,先生布置的课业你都完成了吗?”
尚天逸拿手指推了推庄梦蝶的额头,笑骂道:“臭丫头,我还没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我昨日可是听见先生说,你这次的小考又考砸了,这会不在家好好修习课业,跑出来瞎逛什么呢。”
庄梦蝶揉了揉额头,也不恼,笑着摆摆尚天逸的胳膊,凑过去撒娇道:“哎哟我这不是学久了觉得闷嘛,出来逛逛街透透气呀,而且你看你刚刚撞到我啦,我现在头疼,学不进去。”说完吐了吐舌头,一副厚脸皮的模样。
尚天逸实在是拿她没办法,眼睛往边上一瞥,这才看见躬身站在一边的卫江,反应过来地呵斥道:“你是梦蝶的仆从?怎么做事的,如果她今日撞的不是我怎么办?”
梦蝶看他教训卫江,忙要制止,卫江却先一步跪下来认了错,承诺回去后会自行领罚。梦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尚天逸拉走了,她一步一回头想看看卫江有没有跟上,可是街上人太多,才没走几步早就看不清卫江人在哪了。
尚天逸看她频频回头,没好气道:“一个奴仆你也那么上心,我刚刚被你撞得胸口现在还在疼,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庄梦蝶才不吃这一套,她拿手狠狠拍两下刚才撞到的地方,看到尚天逸疼得嘴巴一咧,这才开口道:“你以后别对卫江那样子,他不是奴仆,是我的朋友,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尚天逸颇为好奇地看她一眼,忿忿不平道:“他是你好朋友,我就不是了?你为了他刚刚又打我两下,我才要生气呢。”尚天逸说完便不再看她,收起脸上表情,转过头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庄梦蝶偷偷拿余光瞄他,看他似乎是真生气了,这才软下语气来,手伸过去揉了揉他胸口,不好意思道:“好啦好啦,我不生你气了,你也别生气了好吧。”
尚天逸被她这么一揉,板着的脸再也绷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一把揽过庄梦蝶的肩膀,豪气地说道:“走,你尚哥哥请客,今天带你去新开的酒楼吃饭,让你吃饱了才有精神去对付那白胡子先生。”
庄梦蝶开心地一蹦一跳,这下回家去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和父亲解释偷溜出去玩的事了,她一把搂住尚天逸的脖子,毫不避讳地说道:“尚哥哥最好,最喜欢了,哈哈哈哈。”
远处,卫江在人群中看着,手上捧着一堆刚才被庄梦蝶遗忘在地上的玩物,他听见庄梦蝶那句“喜欢”,心中只觉难受,喉咙口一股咸苦味道,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连继续跟上的勇气都没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府里讨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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