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扬州庄府别院,庄老爷的独生小姐庄梦蝶正缠着卫江给她推秋千。她在秋千上一边荡着,一边催促着卫江要他更卖力一些。
卫江满头的大汗,眼中却满是笑意。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庄梦蝶身上,手上动作不曾停下,时不时还小心地托住庄梦蝶差点要掉下来的身子,嘴里也劝诫着要她别玩了。
庄梦蝶嘴巴嘟起,像是有些不开心,却还是乖乖听他的话跳下了秋千,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卫江。卫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时之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连带着看也不敢看她。庄梦蝶这才“噗嗤”笑出声,捂着肚子在地上嘻嘻哈哈地捶地,一点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卫江知道自己又被她捉弄了,不禁有些脸红,好在他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严肃脸,这会倒是看不太出来。
庄梦蝶笑够了,从地上爬起来,拽住卫江的手就要带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我说你啊,成天摆着个冰山脸,和我爹身边那些个护卫一样,看上去个个都像死人,有什么意思呀,要多笑知道吗?”说着转身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又哼唧着带他继续往外走。
卫江被她拽着不好脱身,又怕被人看见,一时着急只好用另一只手再拉住她,带动着她一个转身。庄梦蝶回身看他,一脸疑惑的表情,似乎是搞不懂他想干什么。卫江挠挠头道:“小姐,奴才身份有别,您这样拉扯着奴才走,不合适……”
“又来了,都和你说了就我们两个的时候别这么喊自己。你是我……我朋友,不是什么奴才,你再这样讲我可真生气啦!”庄梦蝶打断卫江的话,气鼓鼓地把手从卫江手里抽出来,瞪着眼睛看着他。
卫江沉默了一下,却仍是没改口,“小姐,从明日起奴才就要去尚府做事了,以后就不能陪着小姐您在庄府里玩了,小姐您一个人……一个人也要注意,别又痴痴呆呆地摔着、伤着、磕着……”
庄梦蝶少见地收起笑脸,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是我们庄府的人,去尚府做什么?是不是爹要你去的?他凭什么来管教你的事,你又不是他的仆人,我去和他讲你不去尚府……”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卫江再次拉住她扳回身子,语气带上些无奈,“不是老爷要我去,是我自己要去的。我虽不是庄府下人,但毕竟只是管家之子,总不能一直在小姐您身边打转,会影响到小姐您的名声。尚府如今和三皇子关系交好,我去尚府也算是有个好出路……”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小蝶,你别闹脾气,这事和老爷没关系。”
庄梦蝶知道此事定和庄府管家脱不了干系,但管家毕竟是卫江的父亲,她不好说什么,卫江又是块硬铁板,要做的事情肯定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心中有气,只能一股子全发作在卫江身上,扭开头故意不去看他。
卫江知道她又生气了,却也想不到怎么哄她。早在三日之前就一直想和她讲这件事,却因为看见她开心的样子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憋到今天不得不说。
卫江是庄府管家的儿子,自从他的母亲把他丢弃给他父亲后离去,他就跟着父亲住进了庄府,一直在庄府长大,也经常跟着父亲在庄府各个地方走动。父亲似乎是打着将他培养成下一个管家的主意,经常要他去帮着处理些庄府的事务,因此庄老爷也格外器重卫江,特召他当庄梦蝶的学伴,陪着保护她不要受伤。
庄梦蝶从小就喜欢欺负卫江,因为卫江少言寡语,她就千方百计地惹卫江生气,把他憋得小脸通红,不得不开口说话才好。卫江一开始还顾忌着主仆之分,就算再生气讲话也是小心翼翼的,可小孩子哪有那么多阶级观念,时间一长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自然而然地玩到了一起,卫江讲起话来也是越发的不客气,经常把“你”“我”这些字眼挂在嘴边。
一开始倒是没什么,卫江话少,在别人面前常常是不开口的,只有和庄梦蝶在一起才会多说一些话。只是有一回被教书的先生不小心听见了他俩的谈话,第二天卫江就被自己父亲叫去狠狠挨了一顿批,十来岁的小孩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逼着狠狠发了好几个毒誓才算作罢。
此事庄梦蝶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她发现卫江更少开口说话了,就算是被她气得受不了了,也只是发出点象征性的语气词,却再也不和她聊天了。
这天教书先生结课得早,庄梦蝶早早地离开学堂往卫江的屋子赶去想找他玩,却不小心撞见正在受罚的卫江。
卫江还是和平时一样木木的没什么表情,头低着跪在院子里头,双手举过头顶,端着一大盆水,也不知道跪了多久,被正午的大太阳晒着出了一身的汗,连背后的衣服都湿透了。
庄梦蝶看不下去,快步跑到了卫江身边要他赶紧把水盆放下来,“你大热天的端着水盆跪在这干嘛呀,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快放下来吧,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啊!”
卫江的嘴唇被晒得脱了皮,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是我……是奴才不小心算错了账目,父亲罚的。”他把头又低了低,似乎是不愿看庄梦蝶的眼睛。
庄梦蝶拿手指戳了戳卫江的脸,又蹲下身子,仰视看卫江的表情,气呼呼地说道:“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几天不说话,怎么一开口就知道气人呀!”想了想又站起身,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继续说:“这样子,你要是现在陪我玩我就不生气了,还和卫管家讲,要他不罚你了,怎么样?”
卫江捏着铜盆的手紧了紧,稍稍抬了头看向庄梦蝶,小心地辩解道:“不可以的……父亲会生气。”
庄梦蝶毕竟是小孩子脾气,看卫江话又少,这会要他陪着玩也被拒绝,心里一委屈,大小姐脾气就上来了,鼻子一哼,站起身就要走。卫江看她要走了,急忙腾出手想去拽她,又怕她不开心,心下纠结着水盆也拿不稳,手一抖全数洒下来,泼得自己一身水,还溅起不少在庄梦蝶身上。
庄梦蝶赶紧一跳到边上,躲开最大的那点水花,却还是被泼到不少水,整个鞋子都湿了。想着今天好不容易早结课,能回家玩一玩的,结果身上被泼得都是水,等换完衣服休整完肯定又没时间玩了,心中满是委屈,嘴巴一撇就哇哇地大声哭出来。
卫江呆在原地,身上滴着水,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庄梦蝶,想着要起身安慰,脚下却发麻无力,试了好多下都起不来,还差点要倒在庄梦蝶身上。幸好有闻声寻来的婢女赶到,赶紧安抚起庄梦蝶,这才止住她的眼泪。
婢女看庄梦蝶哭声渐小,怕她被风吹感冒,拉着她赶紧回房去换衣服,留下卫江仍是跪在院子中间,脚上稍微有了点力气,些微站了起来想跟去看看庄梦蝶的情况。小孩子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把女孩子弄哭了,得好好安慰才行。
然而还没出大门,就撞上了迎面回来的管家。管家被他撞得生疼,越过他又看见一地的水,还有卫江身上的湿衣服,眉头紧皱了起来,拉着卫江又让他在原地跪下。
“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跪满两个时辰吗?现在只是要罚你跪两个时辰,你就把水盆都给打翻了,还想着偷跑出去,那以后要你算账,你是不是要把账本都给我撕烂了?”
管家的呵斥声一声大过一声,卫江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吓得哭了出来。这时之前带走庄梦蝶的婢女又返回了过来,她本来想给卫江也换身衣服,谁知碰上了管家正在教训卫江,转身要走却已经来不及,被管家叫住在院门口。
“站住,来来回回的做什么呢,这管家院应该不是你侍奉的范围吧?”
婢女看那管家神色不好,生怕被误会成是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赶忙解释道:“奴婢刚才看见卫小主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侍奉完小姐更衣就赶紧过来了,想着给卫小主也换身干净衣服。”
管家抓住话头细细问起来,“小姐也湿了衣服?这是怎么回事,过来给我好好讲讲。”
那婢女自知说错话,又不敢有所隐瞒,只得硬着头皮把自己听见哭声过来,看见庄梦蝶和卫江身上都湿了的一幕讲给管家听。管家听她说完,黑着脸十分阴沉,驱走那婢女后狠狠瞪了卫江一眼,吓得卫江整个人缩了一下,赶紧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
管家进了屋子取了把粗长藤条出来,那藤条有拇指粗细,又长又硬,被管家一下子狠打在卫江身上,痛得他立马哭出声来,又赶紧咬住下唇狠狠憋住,生怕自己的哭声会招来更多的毒打,肩膀一抖一抖发着颤,整个人都缩成小小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管家捋着袖口,教训起卫江来,“前几天刚教训过你,这会就不长记性了?告诫过你多少次,主仆有分,切不可逾矩,你倒好,竟然敢把水泼到大小姐的身上,真是反了你了。”说着手下又是狠狠一抽,卫江疼得没跪住,整个人趴在地上起不来。
管家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又是狠狠一下,“给我起来,这点小罚都受不了,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还敢哭,你以为你是哪家的公子爷吗,不过是一个下人。你爹我是下人,你也是下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本分,和主子讲话就得注意下人的分寸,什么‘你’‘我’的,这是你该讲的吗!”
卫江撑着手想跪起来,但管家手上不停,卫江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断了,心中恐惧万分,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一个劲地想起来。管家看他一直爬起又摔倒,手上也没有力气,这才把藤条往地上一扔,拎起卫江的领子提进了柴房去关禁闭。卫江被摔在地上,五脏俱疼,迷迷糊糊听见锁门的声音。
“你就在这里反思过错,明日我再放你出来。”随着管家离去的脚步声,卫江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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