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画面暂停,水晶炸裂;权蘅就像是从来没玩过这个游戏一样累,大脑已经运转计算到快到极限。在手指停下的瞬间,才发现手指深处的筋在像敲鼓一样地跳,而手机顺着指尖就滑了下去,躺在了晨蓝色的被单上。
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久违地抖动。
其实平时玩游戏的时候还好,她心态好,输赢都等闲视之;可是这次是交作业,想到在不具名的另一头,赤血豪强正在观察着她的比赛,凝视着她的每一个操作,权蘅就感觉,自己像是去考试,然后监考老师一直坐在自己旁边死盯着自己一般。
还好,幸不辱命。
这次的发挥出奇的好。
权蘅忐忑地看着屏幕,等着对方的评价。
对面一直没有评价。要不是头像还亮着,她都会以为对方掉线了。
王者荣耀的观战与正式比赛之间会有一些时间差,但也就是一两分钟。可是现在,至少八分钟都过去了,怎么对方还是无知无觉呢?
权蘅憋不住了,主动打字:大神,我玩的怎么样啊。
又过了一会儿,赤血豪强终于回复了。
赤血豪强:不好意思啊,刚才看了三遍回放,晚了点。
魔法少女是我:(⊙ o⊙ )三遍?!
赤血豪强:嗯,不同倍速的。
赤血豪强:你玩得好,我就多看几遍。
你玩得好,我就多看几遍。
简单一句话,让权蘅的心瞬间亮了起来。所有的努力仿佛一瞬间都有了回报,一晚上的紧张,只是得到了这一句肯定,就已经足够了。
心情值过了三点,是大笑。反正拉着床帘没人看到,权蘅仰躺在床上,手机放在一边,放肆地笑着。她不想再调节情绪了,她不要再人为抹去表情了。她就要笑。
其实她以前就是一个很爱笑的人。那个时候她脸上还有婴儿肥,他们都说她笑起来特别可爱,甜得像是夏季的橘子汽水一样,让人一看就心情很好。她同桌就说,无论她做什么错事,他都永远不会生气,因为他没法对着那样的笑脸生气。那样的笑容,值得人间所有的赞美词。
她是人见人爱的小可爱——截止到那次事件之前。
在那之后,她还是权蘅,却失去了权蘅所曾经拥有的一切。当她笑的时候,没有人会向她释放善意,大家只会本能地厌恶;她会被人冷暴力三年之久;而她的同桌,也在她出事后没多久,就主动和她断了联系了。当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对方语气冷淡,仿佛他们并不太熟。
她这才明白,命运的礼物,从来都标好了价格。又或者说,人本质上就是外貌协会,当你给人的观感不佳时,你内在是黑是白、是美是丑,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人都已经跑了。
她就这样,再也不笑了。
权蘅笑着,久违地大笑着,无声地,张大着嘴巴,像是窒息的□□一样。她肯定是弄出一些动静了,因为外面开始了喧哗。后来她回想起来,那不是喧哗,是小李在小声地问她在不在寝室。她倒在床上,床帘随之抖动了,证明了她的存活。
在以前,她在寝室一向都是很小心的。她会先在进寝室之前调整呼吸与心情,让情绪值回归到一个绝对不可能牵动表情的阈值范围内。平时她看着冷,也没什么人会掀她的床帘;连露宁也得先得到她的允许才可以。
她安全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
但她今天大意了,在如履薄冰了三年之后,所以在她还在笑的时候,帘子被轻轻地掀开了:“权蘅,我有事……啊——!”
她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样,在突如其来的灯光注射下,丧失了浑身的血液。
小李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地看着她。
她的表情仍旧停留在脸上。因为太久没有调动的缘故,即使是她在心中已经拼命地命令神经让肌肉归位了。可是没有用。
那些丑陋的、惹人厌恶的、弗兰肯斯坦一样的东西,就这样□□裸地摆着,作为呈堂证供,让她的一切都暴露在了眼球之下。
***
“咦,怎么没人了?”
南牧郊摸了摸头,有点迷茫。
那个聂隐娘,之前还在等他评价,可是等他好不容易打完了一串字,发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什么回应都没有。又过了一会儿,对方居然下线了。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南牧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他也没有对方别的联系方式,只能在心里为对方祈祷,希望对方只是单纯的临时有小事,而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他把刚才打好的字复制粘贴,又一条一条地放进了好友聊天框。
聂隐娘玩得确实不错,当然,也有一些问题,比如她的王昭君在大局观上就还是略显不足;而在决定是否增援其他线路的时候,又常常犹豫不决……对方态度这么好,是真心想学,他就要真心地好好教。
写完了本局评价,又临时补充了几条别的建议。南牧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聂隐娘的上线,反而等到了系统通知——系统提示他,有人在登录游戏,他被顶下线了。
南牧郊推开了房间门。
这间位于帝都郊区靠近石某庄的别墅,是他早年的全部积蓄;当年为了买这套房子,他花了不少钱,那段时间打游戏打得手指都快废掉了,人看到非电子屏幕的物体就会头晕;但是很快这套房子就要不属于他了——他卖给了别人,然后再由别人租给他。这套房子将被改造成为新战队的训练室,因为他没钱去弄新的场地了。
他没有选择的机会。他甚至很感谢那个买房子的人——要不是win肯接手,还愿意用近乎零房租的方式重新租给他,他就完了。在这个资本寒冬的秋天,他根本不可能马上卖出房子,而卖不出房子,他的资金链就会立刻断裂。
两周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南牧郊没有开灯。黑暗中,他的指尖划过了一件件家具。墙上相框里的全家福,是他离开家的那个暑假专门带上的;沙发专门买了红木的软榻,和父亲喜欢的仿古家具一模一样;家里足足三层,没有一点灰尘,即使是现在,他什么钱都没有了,他再也雇不起阿姨了,只要有空,他也会自己动手打扫。母亲有轻微的洁癖,如果她看到房间是凌乱的,她会不高兴的。
他准备了这么久,以为这套房子将会成为他的功勋章,他可以骄傲地跟父母说,他可以为当初的选择负责,他的决定是没有错的。他会献上这套房子,让他们也骄傲地为自己而大笑……
但是现在房子要不属于他了。
他好像并没有证明他是对的。他反而证明了,父母当时的阻止与反对是多么的正确。
南牧郊摸摸鼻子,推开了房屋的大门。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别墅群小区,所以他也是有邻居的,就隔着两家之间的小花园,不过二十步的距离。
属于南牧郊的这边荒草丛生,属于邻居的小花园,虽是秋天,却仍然种着满满的菊花,让花园显得生机勃勃地,一点也没有悲秋的氛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菊花种得太讲究了,一看就是专业人员侍弄过的结果——这反倒让那种私家花园本该带有的热乎乎的人气消退了片刻,仿佛这个花园与主人无关,主人留下它的唯一目的,就是来证明自己养得起它。
南牧郊敲了敲房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太太探出了头:“南先生吗?”
“王婶好。小鱼呢?”
“少爷已经睡觉了。”
“这么早啊。”
“是啊,少爷今天九点半就睡了。您如果要找他,可以明天晚上六点之后来。”
“咦?白天不可以吗?”
“抱歉啊,少爷白天要去上补习班,没有时间的。”
“这样啊……没事,我就问问。”南牧郊笑笑,也没说破,“您也早点休息,王婶。”
“南先生!”
已经走到一半的南牧郊回过头,站定:“王婶,怎么了?”
“没什么,”王婶笑了笑,“早点休息,南先生。”
王婶关了房门。
南牧郊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一个号码打了电话。
电话被挂了。
南牧郊又看了一眼完全暗了下去的那扇窗子,心里觉得好笑,便噼里啪啦打字道:喂,小子,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知道对方不会理,南牧郊便使出了杀手锏:你不回我我就上线,把你顶下线。
果然,小鱼的微信在一秒钟之内杀到了:
小鱼弟弟:哥你烦不烦啊!
小鱼弟弟:哥,我在打游戏啊!
南牧郊:打什么打,还不是输回去。
小鱼弟弟:有话快说,哥,我死亡时间快过了。
南牧郊:你让我帮你把你的号打到王者。你这样没事偷玩,每次我一上线,就会看到掉段位。小胖子,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小鱼没回。应该是去继续打游戏去了。南牧郊不慌,因为他知道自己等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小鱼就回来了。
小鱼弟弟: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中单,你什么不行?
小鱼弟弟:我南哥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没有之一!
南牧郊:拍马屁没用。
南牧郊:十一点之前,我必须看到你下线,不然你的号没人管了。
小鱼弟弟:可是现在都十点二十了!
南牧郊:十一点十分。不聊了,祝你游戏顺利。
小鱼弟弟:南哥辣鸡!
南牧郊勾起了嘴角。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子,本来想用自己的号再玩一会儿。他有很多的小号,段位也都不低。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也没想好开哪个号。又想直接用Fritz这个号,但就是一想,他突然就没了玩游戏的兴趣了。
再玩又能怎么样呢?左右他也不能再参加KPL了。
王者荣耀的退役选手一律不准参赛,这是铁律。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诞。他还活着,可是他确实不能亲自比赛了。他建了战队,他说自己要不死不休,可是他还是不能比赛了——那他赌上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想不通。
倒在黑暗中的沙发上,南牧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入睡之前,南牧郊隐隐约约地想,不知道聂隐娘睡了没有。
嗯,希望下次能够尽快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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