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丶解铃
才一进门,就发现傩神姊姊早已等在家里,久候多时。
「啊!傩姊姊,您怎会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吗?」
「无妨,难得家中无人,偷空来此,见贤妹一面。」
「姊姊离开,爸爸那边怎麽办?」
「有前辈虎符护体,会吾结界,自无碍矣,妹且放心。」
「姊姊有什麽事这麽急着找我呢?」
「【死神之吻】非凡人能受,忧妹有恙,因此特来关切。真对不住,本该是为姊自涉的恩怨情结,却害贤妹无端卷入,实不胜愧疚。」
「啊!没事的姊姊,您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我真的没事,没事的,姊姊。」
「若非姊在贤妹颈後烙印,也不致遭『死神』误认,归根究柢,为姊难辞其咎。」
「烙丶烙印?什麽烙印?」
「在火场初遇妹时,见鬼怪传承受扰,汝又伤重濒死,命悬一夕,此等危殆之际,若遭外邪趁虚而入,後果不堪设想。惟姊尚有要犯待缉,分身乏术,为防有失,故除哺汝花瓣,又在妹颈後烙下花印,一旦有变,即能驰援。况人间凡医不解花瓣之效,或将弃之,有烙印在身,可保周全。」
「啊!原来是因为姊姊在我身上烙了印,难怪每次都能及时出现替我解围。」
「然也。孰料却也因此,招致那『死神』误解……。」
「哎!没事没事,妳们之间的事我都明白了,没关系的,姊姊就别一直放在心上了。」
「之间的事?何指?」
「啊丶啊!没有,我是说,我完全可以理解妳和那位『死神』之间的恩怨纠葛,就算对我有什麽误会,也无所谓啦!嘿嘿丶嘿嘿!」
「恩怨……纠葛……?贤妹,这段期间,是否遭遇了什麽?」
「啊丶呃!没什麽,只是作了个长长的梦,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没事的。」
「无妨,待姊一观便知。」
「啊!等等,傩姊姊……!」
历经一番「神游」,我早已明白傩神姊姊就是当年的桃花神女,也知道她能够透过触摸读取他人的想法和记忆,然而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重点,真正令我担忧的是--姊姊一旦透过我重拾了那些悲惨的记忆,心理上能否承受得住?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姊姊的手便已摸了上来,从太阳穴一路沿着我的脸颊,温柔地抚慰着。突然,原本放在脸颊上的手戛然而止,傩姊整个人像是触了电一般,瞬间缩手,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姊姊丶姊姊!您不要紧吧?傩神姊姊!」
我见状,连忙试着摇了摇傩姊姊,叫唤了几声,然而傩姊依旧像化石一样,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傩神姊姊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慢慢将手伸了过来,似乎想再尝试一次。虽然心里担心她的感受,不过转念又想,若是我,一定也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实在没有立场剥夺姊姊发掘真相的权利,特别是攸关她前生的过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连我自己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随着傩神姊姊的触摸,一道道光影有若雷电一般闪入我的脑海,一段段的人生浓缩成连串的影像,有如缩时电影一般,快速自眼前流过。原本已被【死神之吻】唤醒的累世记忆,如今更像是被调阅出来的影像资料,一幕幕摊开现前,接续上演。
原来我不但是香香,还是朴珍惠丶安芝熙丶南宫雁丶金美妍……甚至是那位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女人,一世又一世,不断重复着「未婚怀孕丶被男人抛弃,最後不幸横死丶难以善终」的命运。
而看到这些的非止於我,一旁的傩神姊姊透过触摸,亦同步感知了我的所见所闻。
「啊……啊啊……这是……?」
「原来……」
然而就在此时,更骇人的事发生了。只见姊姊脸上的傩面突然开始龟裂,从裂缝中绽放出强烈的白光。随着裂缝渐渐扩大,整副傩具也慢慢开始崩解,最後「啪」地一声,化为碎片丶灰飞烟灭。
面具下,是一张熟悉的美丽脸庞,正是神女香香。只见她浑身笼罩在白光之中,华容如故,丰采依旧,花香盈溢,满室芬芳。此刻的她却瞪大了眼睛,目光失焦,似乎尚未从累世记忆的冲击中清醒过来。
香香两眼发直地将视线缓缓移到了我身上,再慢慢地抽回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那经历了无数岁月丶遮蔽了千年沧桑的傩具,转眼已不复在。
「祸世红颜,永绝不现;应报未果,封禁无间。」神女不自觉喃喃语道。
「姊姊……」
「我,终於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此生无憾矣。」
「报应?」
「不过,倒是苦了妳了。」
香香眼里噙着泪,再次将手伸向了我的脸,我竟也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了那温润细软的手掌,让它贴着我的脸,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千年的悲与憾。
不知何故,我似乎也在触摸间,明白了姊姊的心思。
「没想到,竟能在此生见到来世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姊姊的憾与罪啊!」
「妳,也看见了吗?」
「嗯!全部都。」
「唉--!」
「都过去了,就让她过去吧!亲爱的姊姊。」
「呵呵呵呵!『姊姊』这称谓,现在好像已经不太适合了。」
「不,没有姊姊,就没有我,称呼『姊姊』,再适合不过。」
「呵呵呵呵!」「嘻嘻嘻嘻!」
我俩相视而笑,前世来生,因缘邂逅。然而,本该属於两人的温馨时刻,身边却多了一只呆头鹅,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究竟是什麽情况,看着眼前上演的怪异戏码,只能瞠目结舌。
「没了那奇怪的面具,姊姊说话自然多了。」
「哦?是吗?」
「嗯!之前说话跟古人一样,原来是那面具的缘故。看来是副会让人说话古腔古调的奇怪面具啊!」
「不,那是母娘的恩赐,也是我千年的罪业。」
「是姊姊诅咒了自己。」
「是我罪有应得。」
「哎!别管那什麽罪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活着就是要快乐,干嘛老钻牛角尖丶折磨自己呢?」
「呵呵呵呵!」
「是嘛!这样笑多好,干嘛老纠结那些有的没的,整天愁眉苦脸……啊!都忘了,脸上戴着面具,就算愁眉苦脸也没人看得见。」
「若能在千年前就认识妳,我俩一定是对好姊妹。」
「怎麽?现在就不是了?」
「啊!不丶不是的,我不是那意思。」
「嘿嘿嘿嘿!」「呀!妳这丫头……!」
「哈哈哈哈!」
两人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倒是晾在一旁丶完全插不上话的李赫叔叔,已经从「呆头鹅」晋升为「活体植物」,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布景」。
「我说,两位……」
(……)
「啊!对了,姊姊有东西想送妳。」
「哇!什麽东西?赠物什麽的我最喜欢了,玩的丶穿的,还是吃的?」
「呐!是这个。」
香香双手一张,金戈铁盾,立现手中。
「这不是姊姊吃饭的家伙吗?怎好就这样拿走……?」
「傩具消失,诅咒解除,我想我的时日恐已无多,得尽早做好传承才行。」
「可是姊姊……」
「妖魇在逃丶恶鬼方兴,我的使命未竟,若然离去,恐有负圣托。」
「啊……看来不是面具的关系啊!」「嗯?什麽?」
「说话又开始古腔古调的了。」「啊!有吗?真的吗?」
「还以为要送我什麽好料,原来是要把烂摊子丢给我收拾,呿!」
「对丶对不起……我……」
「嘿嘿嘿嘿!」「妹妹妳……」
「哈哈哈哈!」
「呐!好歹我也是妳的转世,姊姊拉的屎我能不接吗?拿来吧!我试试。」
没想到才一接过戈盾,双手竟像捧上了千钧巨石,「匡啷」一声,两件神兵直坠地面,人也跟着被拉下丶直蹲到了地上,肩膀还差点脱臼,半天爬不起来。
「哎哟!我的妈呀!怎麽这麽重啊!我的手差点断了,哎呦呦!我的肩膀……。」
「奇怪,怎麽会……?」
孰料,戈盾一坠落地面,竟自碎裂,化作漫天金粉,飘散无踪。
「糟!怎会这样?」
「啊!惨,这东西怎麽这麽不经摔?不会是【淘宝】货吧?没道理啊!」
「怎会?这……该如何是好?」
「天晓得。」
「难道……?不行,妹妹,看来我们得快点动身才行。」
「动丶动身?动到哪去?」
「傩面丶戈盾相继消失,我在这里的时间,恐怕真的不多了。」
「啊?这又是什麽情况?姊姊,您别吓我呀!」
「在我消失之前,一定得完成该为妳做的事。」
「不是,这道具『租约到期自动消失』我可以理解,但是连人都得莫名其妙消失,这逻辑我就真的完全不解。还有,什麽叫『该为我做的事』?那又是什麽碗糕?」
「妹妹,妳听我说,我们之所以能在这世间延续原本早该结束的生命,具备某些特殊的能力,就是因为我们背负了特殊的因果,多半是源自於某些承诺或职责,一旦违背或达成了这些条件,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就必须从这世上消失,这是为了自然秩序的规律与平衡。」
「什丶什麽跟什麽,什麽『秩序』丶『平衡』的,不懂呀姊姊!」
「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该找的东西,也就是妳—— 我使命的继承者,我命运的解答。更重要的是,从妳身上,我终於看见自己将来所受的累世报应,平复了我内心的愧疚,使我不再自责,也不再需要那副傩面,这一切,都是因为妳,我的『解铃人』。至於金戈铁盾,我猜大概是因为妳并不需要,而我的寿期既届,自然得跟着消失了。」
「什麽呀!早知道就不给您碰了,才摸个脸就得掉这掉那丶要死不活的,尤其是这『被消失』,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不,我一直以为母娘令我重生丶赐我神器,是要我继承她的志业,以【傩神】的身分缉恶驱邪丶行义护生,藉以赎去我的罪孽,却从没想到原来她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我能藉由此番经历,自因缘纠葛与执着中解脱,终得安息。回想她所开示的诗句,对照今日,豁然开朗。可惜我太专注於眼前种种,竟忽略了母娘早在诗句中表露的心迹,一时没能参透。」
「不过,我怎麽觉得妳好像弄错了一点。」大概看我们聊得起劲,一旁的叔叔也忍不住上来凑话。
「什麽?」
「这所谓的『解铃人』,怎麽看都是妳自己呀!」
「欸!叔叔您还是乖乖坐好当个布景吧!别来瞎搅和,来,请坐,乖。」
「不,大叔说的对,回头细想,确如所言。唉!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什丶什麽『清』什麽『明』的,现在是什麽时候,又要过『清明』了吗?」
「唉!下次投胎前,我一定得跟阎王问清楚,转世是否会让人智商递减,这一个前世丶一个来生,照理应该是同一个人,怎会差这麽多?」
「这句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哦!李赫叔叔!『智商递减』是吧?『差这麽多』是吧?」
「干干干……干什麽?哎!别别别……哎丶哎……哎呀……!」
「别玩了,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吧!有个地方一定得带妳去。」
「什麽地方?」
「一个大叔您可能去不了的地方。」
「啥?我?为什麽?」
「呐!这就是□□裸的排挤,叔叔您认命吧!」
「为什麽?平白无故的……?」
「姊姊,带路吧!叔叔您好好看家,要是俊宰或老爹回来了,别忘了把枪拔起来,和身体保持距离,只要不碰枪,他们就看不到您了。」
「这我知道,可是为什麽……?」
「欸!叔叔真罗嗦,想跟的话就尽管试试吧!姊姊,我们走。」
「嗯!」「嗯!」「嗯?」
(……)
「呃……妹妹妳的『任意门』,不开吗?」「姊姊没说要去哪呀!」
「啊!抱歉,我以为妳已经不需要我说话就能明白我的想法了。」
「那是外星人才有的『心电感应』吧!」
「请前往荞麦花田,剑所在的位置,有劳了。」
「不过姊姊,为什麽您不自个儿直接飞过去,还得跟我走这门呢?」
「傻妹妹,剑的位置,这里只有妳知道啊!」
「姊姊不是读了我的记忆了吗?」「姊姊哪记得那麽多呀!」
「啊!说得也是。」「快走吧!」「嗯!叔叔再见,要乖哦!」
「呀!这丫头,我就不信我跟不了……!」
「耶?怎会这样?人都去哪了?居然有这种事?」
门一开,香香与恩淑两人一眨眼便到了另一个地方,屋里就只剩下李赫一人,在门的里外两头不停地钻来跨去,然而不论他如何尝试,却始终不见两人的去向踪影,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李赫只能搔着头呆坐在地,眼巴巴地望着二人消失在门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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