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丶娘子
自从与香香深情一吻,姜牧就再难忘怀,即使差点丢了小命,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心潮汹涌丶勾魂摄魄的片段。他常常会不自觉地发起呆,终日魂不守舍丶心不在焉,总是迫不及待地出门,意犹未尽地回家。
两人就这样怀抱着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维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香香总是天天站在山屋门口等候,姜牧更是日日周旋於两地,双方均已成为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日,姜牧又藉口到镇上抓药,跑到山屋与香香幽会。
「牧,你病了吗?」「没有啊!我好的很,为何这样问?」
「药。」
「啊!那只是……补丶补品而已。」
「是家里那位『娘子』要吃的吗?」
「不,当然不是……那是我自己要吃的。」
「你,不擅长说谎。」「我丶我……。」
「带我回去吧!也许可以帮上忙。」
「不用丶不用了,没关系的,怎好麻烦妳呢?」
「干麻那麽『见外』?」
「『见外』?哇!没想到妳真的学起来了,这倒是让我挺意外。」
「我看起来很笨吗?」
「不丶不……不是这意思。」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家人』要互相照顾。」
「啊!当丶当然,不过『娘子』她有些……怕生。」
「『怕生』是什麽?」
「呃……就是害怕陌生人的意思。」
「噢!这样啊!」
「呐!妳看。」「这是什麽?」
「一对木偶娃娃,我用妳送我的桃木刻的,怎麽样?漂亮吧?」
「哇!」
「呵呵呵!我就知道妳会喜欢,这玩意儿可花了我不少工夫。」
「呐!妳一个,我一个,女的代表妳,男的代表我。男的呢,就送妳,至於女的,我留着。这样妳想我的时候,就不怕没伴,我想妳的时候也一样。」
「呵呵呵呵!」
「笑是代表喜欢的意思吗?」「嗯!」
「干嘛一直盯着我瞧?」「因为妳笑的时候很好看。」
「不笑就不好看了吗?」「不笑一样好看,但是笑了更好。」
「呿!」「嘿嘿嘿!妳看妳,又笑了,这该有多好看才好。」
「讨厌……不笑了。」
「哈哈哈哈!」
自此,两人感情又更进一步,小俩口或游山玩水,或促膝依偎,赏花丶逗兽丶看夕阳,就这样腻在一起丶卿卿我我,日复一日。香香虽然不明白从姜牧身上感觉到的这股奇怪情感到底是什麽,却深深沉溺其中,不由自主;而同样无法自拔的,自非姜牧莫属。
这一切,都看在夫人朴氏眼里。
她心里明白,自己曾经熟悉的牧,再也回不来了。
一晚,姜牧又春风满面地回到家,没想到才一开门,便赫见夫人端坐在病榻上。摇曳的灯火映照着朴氏的妆容,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特意化了盛妆,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就这样一直坐在榻上,从白天到日落丶自傍晚到深夜,默默地盼着夫君归来。
「夫人……?」姜牧被妻子异常的行为吓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终於……回来了,咳咳……咳咳咳……!」没想到才说了两句,朴氏就禁不住咳了起来。
「夫人,这是为何?」
「没什麽,只是觉得自己病了这麽久,模样一定很难看,所以想……咳咳……咳咳咳咳……!」
「先躺下,我马上给妳熬药,来,我扶妳,快躺下歇着。」
「咳咳咳咳……!」
一阵疾咳,朴氏慌忙捂嘴,却是一掌朱红,见之骇然。
「娘子!娘子!妳要不要紧?要不要紧啊!快丶快躺下,我马上给妳熬药,妳等着,忍耐一下,药马上就来了,等我!」
姜牧慌忙将妻子扶上床,便欲转身升火备药,衣角却被夫人一把拉住。
「阿牧,不要离开我……。」
「傻燕子,我只是去熬药,还能去哪呢?」
「好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原来你……还记得……。」
「说什麽呢?这小名可是我给妳取的,怎能忘记?」
「呵……呵……呵呵……!」
「好了,快躺好歇着,我去熬药,别再胡思乱想,嗯?」
看着夫君忙碌的背影,热泪瞬间模糊了朴氏的视线,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只盼望能留住这一刻,她天天乞求上苍能怜悯,多给她一点时间,好陪伴此生唯一的挚爱丶心中最放不下的男人,却没料到终究事与愿违。
「呐!药来了,快趁热喝。慢慢来,小心烫,来,阿,慢慢喝。」
朴氏勉强撑着孱弱的身躯,双手吃力地捧着碗,一口一口慢慢啜饮,虚软的手却怎麽也拿不住,姜牧连忙揽着夫人的肩,撑住她的身子,一手接过了药碗,一边将烫口的药吹凉,一边小心翼翼地喂着夫人。
好不容易服完了汤药,姜牧正准备服侍妻子躺下,朴氏却突然紧抓住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将自己的脸凑到了姜牧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道:
「阿牧,我……有话要……跟你……说。」
姜牧见状,连忙低下身子,扶起夫人,免得她撑得辛苦。
「别急,有什麽事尽管说,我听着。」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添个……儿子,都怪我……这身子……太弱,肚皮……不争气……咳咳咳咳!」
「傻燕子,说什麽傻话?妳身体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被我累出来的?为了让我无後顾之忧,为这个家丶为了我,付出了多少?我能不明白吗?」
「即使如此,也不能让……姜家……绝後,害你……在祖宗面前……蒙羞……。」
「傻燕子,妳真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
「咳咳……咳咳咳咳……!」「娘子!」
「阿牧,你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要是真遇上了……喜欢的……好姑娘,就娶……进门吧!让她……好好……服侍你,给你……生个……儿子……咳咳咳咳!」
「别说了!」姜牧紧紧抱住夫人,阻止她继续说话。
「只要……有你……在……身边,就是死……我也……不怕。」朴氏勉强抬起了手,吃力地抓着姜牧的腰,久久不放,唯恐一松手,挚爱便会离她而去。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就这样,姜牧怀抱着夫人,看着她在臂弯里沉沉睡去,直至天明。
翌日,香香如期到山屋等候,却迟迟不见姜牧现身,第二天丶第三天,亦是如此。香香不断地回想分开那天,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却始终苦思不得其解,那日明明从头到尾两人都开开心心的,就连分开时也是依依不舍,为何突然避不见面?会不会出了什麽事?受了伤?甚至丢了性命?
担忧随着想像益趋加深,她开始在山里的各个角落找人,不管是姜牧去过的丶没去过的,任何可能有姜牧足迹的地方,都不放过。然而不论她如何寻觅,始终不见心上人的踪影。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不来找我?)
虽然心里焦急,香香依旧天天到山屋耐心等待,她知道,要从姜牧住的村落到镇上,一定得经过这里,只要她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等到郎君再次路过,不管发生了什麽事,她的牧一定不会抛下她,至少香香心里是如此坚信的。
(无论如何,一定得找到牧,当面问个明白。)
从来没有一只动物丶甚至一个人,能让她如此挂心,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在意,却可以清楚体会那男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她不能没有姜牧,甚至天真地以为对方也不能没有她,直到这一天。
是日,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於等到了那个让她茶不思丶饭不想,遍寻不着的男人。那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丶背着一篓货物,沿着山径蹒跚地走了上来。
「牧丶牧!」香香难掩兴奋之情,漫长的等待和辛劳都在这一瞬间抛诸脑後,她开心地张开双臂丶飞奔上去,一把抱住了她苦寻已久的牧。
「牧,你去哪了,为什麽不来?我担心死了。」
出乎香香意料的是,热情的拥抱换来的却是极其冷淡的回应……不,是根本毫无反应,此刻的姜牧,就像一具冰冷的死尸一般,麻木丶僵直。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你说什麽?」
「我说,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香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麽?为什麽?我做错了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错的是我,不是妳。」
「什麽?」
「最近为了陪妳,生意都搁下了,炼炉也都荒废着,所以……。」
香香凝视着眼前这低头嗫嚅的男人,可怜的家伙,从头到尾都不敢正面看她一眼。
「你真的不懂说谎。」
「我丶我……。」
「说吧!是不是因为家里那位『娘子』?」
「……」
「是不是因为她?你说呀!」
「是我不好,我不该招惹妳,都是我的错。」
「什麽?」
「对不起……!」
「你说什麽?我不懂!」
一声「对不起」,姜牧便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香香,呆立现场。
(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为什麽?)
「牧丶牧!」香香决定留住姜牧,绝不能就这样放他离开,她一定要弄清楚为什麽。以她的能力,要追上姜牧易如反掌,但即使拦住了姜,事情却仍旧没有转圜。
「牧,为什麽?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你告诉我呀!」「……」
然而不管香香如何追问,始终得不到她要的答案,姜牧从头到尾都只是低头不语。
「到底是为了什麽?你说话呀!」「……」
大概是被逼急了,姜牧终於承受不住,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呼喊道:
「不要再问了,求妳放过我吧!求求妳!」
「放过什麽?你到底在说什麽?」
香香登时愣住,她作梦也没想到两人的结局竟会是这样,她不愿丶更不甘心,於是蹲了下来,一手托起姜牧的腮帮,闭目读思,登时明了了一切。
此刻,香香才终於明白什麽是「娘子」,明白姜牧的苦衷,以及自己在姜牧心中的地位。她缓缓站起了身子,一语不发,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了山里。理智告诉她不该追究,内心却难抵撕心之痛,她想哭,却哭不出来,脑里一片空白,只是在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一时间全没了主意。
目送香香的背影离开,姜牧转头狂奔,以为这样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痛苦和愧疚,然而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思念就像散乱的毛线,纠结缠绕着他的心,从分开的那一刻起,便剪不断丶理不清。他张口大喊丶涕泪横流,脚下不停地跑,试图让耳边的风洗去思绪,在疯狂宣泄中逃避自己,然而香香的倩影却未因此褪去,反而愈见清晰,不断地浮现在姜牧的眼前,她的一颦一笑丶她的每一个转身丶她独有的香气,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啊啊啊啊啊--!」
姜牧痛苦地呼喊着,低着头一路奔驰,直到他撞上了一团结实的物体,跌坐在地。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人……不,是一票兄弟,同一个村落长大的哥儿们,而被姜牧一头撞上的,正是领头的大哥,一脸络腮胡,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典型的彪形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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