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寻回越华珠后,望舒数月都不曾再遇见那个小男孩。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时日一长,她便忘了那颗越华珠,也忘了那个哭起来会掉珍珠豆豆的小男孩,只重复着每天夜晚驱月,白昼休憩看书的日子。
直到这天,又是一次朔日。
早晨起来,阳光被浓密的乌云遮住,整个天界昏沉沉的。不久大雨落下,宛如瓢泼。
这奇异的一幕,引起新晋小仙们的好奇。
毕竟天界位于九重天上,从无风云变幻,更无四季变迁,总是和光舒朗,何曾见过这般电闪雷鸣的样子?
此时省经阁里,就有一个负责洒扫的新晋小仙,也好奇地问起这事。
旁边年长些的主事告诉他,每隔百年的朔日,天界就会下大雨。至今已有三万年之久,不值当大惊小怪的。
新晋小仙恍然大悟,还想再问,眼神却突然凝聚了。
在他目光所汇之地,正有一位手执月白伞的素衣女子,缓缓拾级而上。
漫天雨水顺着纸伞滑落,溅在地上,不曾沾染她衣裙分毫。
“她……她是谁……”
小仙心神恍惚,只觉自己的红鸾星似乎动了,恨不得立即去月老那儿求根红线,牵在这女子身上!
省经阁主事早有准备,一脚将发花痴的小仙踹飞,然后连忙迎身上去行礼。
“月天妃娘娘,快请进。”
素衣女子微一颔首,命侍女等在外头,收了月白伞,独自进了省经阁。
阁门关上,被踹飞的小仙终于醒过神来,兴奋地问:“主事大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天妃娘娘……”
将主事教训小仙的声音隔在外面,整个省经阁里,便一片静谧了。
作为天界的图书馆,省经阁里珍藏丰富,收纳了不少六界的遗世孤本。
望舒这次来,就是为了借书的。
只见她微一拂袖,地上就多出一堆书册。随后这些书就像长了翅膀,纷纷飞回自己的书架上。
“望舒,你来了。”
沉稳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望舒回头,微微屈膝行礼。
“见过天帝陛下。”
“起来吧。”
金光闪闪的天帝走过,在首位上落座,问她:“省经阁里的书,你都快看完了吧?”
望舒点头,走到一旁的书架边,翻阅起书来。
“平日里无聊,除了睡觉,也只好看些闲书打发时间了。”
她拿起一册书收进袖中,又继续往下一个书架走去:“陛下若偶有闲暇,可要多收集些书册才好。”
“定不付望舒所托。”天帝的声音中似有笑意,语气十分轻松。
望舒埋首在书海中,无心与他多谈,只专心致志地找着书。
过于专注的结果,就是她走动时,无意间被脚下一个什么东西绊倒,身形顿时不稳。
“啊……”她小声惊呼,整个人往前摔去,压在了那东西上。她下意识用手撑地,却发现手中触感软软的!
一抬头,她就对上了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这眼睛,很是熟悉。
是那日凌晨,天河边偶遇的小男孩——润玉。
“没事吧,我压坏你了吗?”她连忙起身,朝小男孩伸出手,“快起来。”
润玉却没回答她的话,只跪在地上,朝她身后磕头。
“你在偷听?”
天帝的声音传来,望舒回头看去,却见他一脸高深莫测。
“父帝……孩儿只是,只是在省经阁看书,不小心睡着了,请父帝责罚。”说完,小润玉连忙磕了几个头,神态间惶惶不安。
“父帝?”望舒看了看这两人,这才发现,二人眉宇间有些许相似,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是陛下之子。”
天帝眸中精光一闪:“你认识润玉?”
望舒掸了掸袖子上沾染的灰尘,不以为意地说:“一面之缘罢了……”
话虽如此说,但望舒心里直泛嘀咕:天帝真身是金龙,怎么还有个鲛人儿子,实在稀奇……
天帝没再追问,只是让小润玉起来,然后开始考校他的功课。
小润玉极难有这般亲近父亲的机会,眼睛仿佛被点亮了,回答的声音十分响亮。
因经常出入省经阁,所以润玉并不惧考校功课,反而回答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那边两父子亲情互动,却与望舒无甚关系,她也并不在意。
一炷香过去了,她选好十余册书,禀告天帝后,就告辞离去了。
大门打开,撑着月白伞的女子悠悠远去。滂沱大雨丝毫沾不湿她的裙摆,素裙干净的就像天边的皓月,皎洁的不染尘埃。
看着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不可见,天帝才收回了视线,看向候在一旁的润玉。
“你与她如何相遇的,且细细诉来。”
小润玉一愣,将半年前那次偶遇简略说了,不过没讲她赠越华珠的事。直觉使然,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提这件事。
只是他不说,天帝也能猜到。
下一刻,只见天帝张开手掌,掌中灵力翻滚。不一会儿,一颗银珠就从小润玉袖中飞出,落入天帝掌心。
通体银白,幽凉皎洁,正是越华珠。
“她竟送了你一颗……”天帝握紧掌心,眼神幽深。
小润玉打小处境堪忧,因此贯会察言观色,一眼就能看出父帝脸上的不悦。
他立即跪下来,言说要将珠子还给望舒仙上。
天帝看着他,半晌不说话。最后,他将越华珠还给润玉,挥手命他退下。
许久,空荡的省经阁里,传来天帝的轻声言语。
“若非越华珠能隐匿身形,否则以润玉你的修为,本座来此许久,怎会没发现你?”
好一会儿,他眼神一转,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另一边,望舒早就将那对父子抛在脑后,缓缓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不料,前方转角处的房檐下,却站着一个穿着怪异的人。
说那人怪异,是因为他穿着一件红色坎肩。那坎肩由无数根乱七八糟的红线构成,显得杂乱极了。
分明是俊朗的长相,偏偏要做这怪异打扮。
“月下仙人。”望舒点头微笑,与他打了个招呼。
月下仙人,即月老,主管人间姻缘情爱之事,平生最爱写话本。
一个爱写,一个爱看。算得上与她臭味半投吧。
望舒想起什么,随意挥挥手,就有一个装着话本的大木箱子,出现在月下仙人旁边。
“小月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你直接叫我丹朱即可,何必生疏?”
丹朱站在屋檐下笑着,望舒却觉得,平白有一股骚.气迎面扑来。
许是因丹朱本体是狐狸,平日里不收敛气息的缘故吧。
“丹朱,多谢你这箱话本,平日里看看也甚是有趣。”看着丹朱脸上逐渐上扬的笑容,她继续说,“只是那些‘奇情话本’,就没必要给我看了,实在令人头疼。”
听得后半句,丹朱脸上的笑容卡住。
“真是不懂欣赏,奇情话本才是精髓所在……”丹朱小声嘀咕,然后在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闭了嘴。
“行,我把奇情话本取出便是。”
随着他话语落下,又有一个新的木箱出现了。
丹朱捻手掐诀,十余本色彩鲜艳的话本,就从木箱中飞回了他手中。
望舒谢过,将新木箱收入囊中,辞别了月下仙人。
身后,丹朱翻着手中的奇情话本,心中不服气的很:奇情奇情,不奇怎么能好看呢?真是没眼光,不知道欣赏。
风雨吹过,打湿了话本一角。
那些话本,标题都是什么《霸道皇帝独追太子妃》、《俊秀叔子艳丽嫂》……
话本的右下角,都写着同一个笔名——拜月的小狐狸。
“这么大一个天界,竟没有一个欣赏老夫文笔的神仙,真是孤独啊……”丹朱幽怨的声音,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风.骚妖娆,裹挟着风雨而去。
不过这些,已经与望舒无关了。
回到望月台后,她站在那里听雨声。直到天色黑了,大雨停下,才再次悠悠飘到皓月上,驱使着明月,缓缓从西边走向东边。
凌晨下了值,望舒回到寝殿,闭目休息。
两日未睡,这一觉格外香甜,醒来已是第二日深夜。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纤阿,什么时辰了?”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窗台边的背影。
今夜无月,那背影却依旧折射出金黄的光芒。
遍数天界,喜欢把金子全穿在身上,闪的让人无法直视的穿衣风格……舍天帝其谁?
望舒的左手忽然握紧了,声音却很是平静,仿佛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不知陛下何时来的?”
天帝转过身,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她的左手。
“本座已命云神遮掩天际,无人知道你今日没上值。”
“多谢陛下。”
她心神紧绷,左手往后缩了缩,眼神不由往旁边偏移。
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床前地上,竟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是?”
她一边问,一边打了个响指,殿中的烛火顿时燃了起来。
再看过去,她不禁目瞪口呆。
“小鲛人,你怎么跪在这里?”
原来,跪在地上的,竟是年幼的小润玉!
她连忙起身走下床,要将小润玉扶起来。
“更深露重,地面寒凉,你快起来。”
“孩儿不起。”
不想这小鲛人倔强,膝盖就像长在地上似的,怎么也不起来。
她只好看向天帝,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天帝也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你什么时候同意了,他便什么时候起来。”
“同意?同意什么?”她不明所以。
“荼姚素来善妒,今日她竟用毒计,将乐天妃废黜了。”
天帝说的含糊,望舒听得迷糊。
“然后呢,这与我有何关联?”
“润玉乃本座长子,交给荼姚教养,本座始终不放心。”
天帝简单地解释两句,望舒就明白了。
“陛下应知,我自顾都不暇,如何照料大殿下?再者,我素日懒散无作为,何德何能敢妄言教养天帝长子?”
听到她否定的回答,跪在地上的润玉,脸色愈发苍白,孱弱的身体似乎摇摇欲坠。
“望舒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越华剑一出,天下几人敢与你争锋?指点润玉,方是大材小用了。”天帝并不担心她会拒绝,“何况,作为资质最老的侧妃,将润玉记在你名下,天界定无人敢有二话。”
这话说得,望舒忍不住叹一口气。
什么时候起,她的资质最老了?天知道她今年不过五万岁,这话从快十万岁的天帝口中说出,竟不觉讽刺吗?
不过细数来,天后荼姚三万五千多岁,刚被废的乐天妃一万多岁,相比较而言……她这个月天妃,真是老得很呢!
望舒暗自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真是说笑了……”
天帝见她不同意,一道压迫的眼神,顿时投向还跪在地上的润玉。
“润玉在你这凄冷的望月台,跪了一天一夜。可怜他素来体质孱弱……”
润玉挺直背脊,又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吓得她连忙往旁边躲了两步。
他的唇色已经泛白,失了血色的脸颊,看起来更加柔弱可怜:“润玉求月母妃首肯。只要您愿意留下孩儿,日后孩儿定事事听话,以全亲子之礼,必不叫您操心丝毫!”
这小鲛人,观察力倒敏锐,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怕麻烦的人。
“可是……”想起什么,望舒犹豫了。
天帝立即说道:“这望月台的结界,似乎年久失修了。本座上次征战,伤重未愈,只怕……”
闻言,望舒眉头一挑,生生从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将地上的小鲛人扶了起来。
“好孩子,快让母妃看看你……”
小润玉听了,浑身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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