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一场大雨过后，山林里的气温都降了不少，从院子里出来，一路走到树林，感觉到的是秋风萧索，凉意阵阵。
夜风吹着枝叶，沙沙声响，时不时地还伴随着夜鸟的哀鸣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更觉得凄婉哀然。
西门极夜缓缓地走进了树林，心里不觉的有些空落落。
今晚，叶清歌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他一向有在夜里独自一人练功的习惯，结果那夜，无意中在树林里遇到了叶清歌，叶清歌缠着他，非让他教她轻功，禁不住叶清歌的哀求，他便答应了。
从此每晚到这里练功，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一个秘密约定，他也习惯了。
从习惯一个人，到习惯两个人。
只是，经过今日之事，叶清歌应该已经不会来了吧。
他本就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今日看到楚夫人这般责骂叶清歌，看到叶清歌受委屈，想替她分辨几句，想维护她几句，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到了此时，心里犹在恼恨自己的无用，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今天那个时候，也许他会选择勇敢的站出来，不会再退缩。
可是现在，再想这些，似乎也于事无补了。
如果说让他现在再去找叶清歌或者再找楚夫人，他也没有那个勇气。
而且……
他觉得也许叶清歌也并不需要他这么做，他不想做这些多余的事。
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以前在幽冥界的时候，师父就常说，世间最伤人之事，莫过一个情字，并且曾不止一次告诫他们，不要为情所困，一旦有任何苗头就应该马上遏制住，而不让它变得更加疯狂。
“一旦你为情所困，那就不再是你自己了！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是大忌。”
师父曾不止一次的告诫他们，他也一直引以为戒。
他不是没见过，他们幽冥界中为情所伤的人，就拿他最熟悉的人来说，包括他二哥上官天籁、三哥独孤尘梦，都曾经有过。
就因为一个情字，上官天籁和独孤尘梦都险些丧命，都险些死在了女人的手上。
西门极夜一直觉得自己能尽早抽身而退，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包括这一次。
大概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西门极夜这样安慰自己。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这对他来说，也许还更好呢？
西门极夜还这么想着，突然便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在密林深处所传出来的哭声。
女孩子的哭声。
西门极夜僵在了原地。
虽然没有见到林子里的人，可即便没看见，西门极夜也能猜到是谁了。
这个时候，到树林里来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可是，她怎么还来呢？
他以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再来的。
西门极夜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去劝慰几句，还是就这样掉头离开。
女孩子哭得很伤心。
西门极夜默默的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听闻脚步声，女孩子抬起了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还没得说话，眼泪便又一下子落了下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想了好一会儿，西门极夜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叶清歌低垂下眼帘，抹了抹眼泪，只是默默的抽泣着。
西门极夜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叶清歌别过头，把泪水拭去，哽咽道：“我，我只是有点儿难受……”
西门极夜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低声说道：“你也别怪楚夫人，她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叶清歌点头，却又哭了出来：“我就是，心里难受。”
西门极夜稍一迟疑，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的陪着她。
叶清歌却先开口了，问道：“六哥，你又来练剑么？”
西门极夜“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叶清歌便转过头去，望着他。
他还是那样的，一袭黑衣，神情冰冷，叶清歌望着他那冷峻的面容之时，禁不住心想，西门极夜，是九兄弟里，感觉最像杀手的那一个了吧？
他沉默寡言，身上总带着一种阴森的寒意，冷漠得让人不敢靠近。
刚开始，看着他跟他那些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坐着，好像怎么都无法融入到他们当中，她心里还很是疑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会在一块儿的，可后来时间长了，她才知道，其实，他和那几兄弟一样，也是蛮好玩的一个人，他只是不善言辞而已，虽然外面冷漠，可内心里，还是很温暖，很会体贴人的。
即便他不爱说话，可在南宫辞迁他们躲到他身后，叫他六哥的时候，他眼里的笑意却是很温柔的，温柔得让人心动。
这个男人，真是像个谜一般，让人看不透，同样的，也让人着迷。
“六哥。”叶清歌突然又问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西门极夜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叶清歌这个问题。
他该说有还是没有呢？
如果说有，她再追问那个女孩子是谁的话，他又该如何回答呢？
他不是没有喜欢过吧，但那对他来说，似乎都是非常非常短暂的。
这大概就是他和上官天籁、独孤尘梦他们最不同的地方吧，他觉得自己很轻易的就能放下。
“大概，没有吧。”西门极夜最后给了她这么一个答案。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他和叶清歌之间是有些什么，但既然他已经决定放下了，就不会再去想了。
对于他来说，这种事情，显然是越早做决断越好，这样才不至于纠缠不清。
“六哥。”叶清歌低下头，轻声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好羡慕落花。”
西门极夜怔了怔。
叶清歌又道：“我很羡慕，能有个人这么爱她，这么在乎她，甚至能为她不惜与这个天下为敌。”
她说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如果能有一个人，也这般对我，我便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西门极夜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叶清歌却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父亲，也是一名杀手。”
“我知道。”西门极夜点头：“听即墨倾城说过。”
叶清歌自嘲地一笑：“其实，当初我娘要跟我爹在一起的时候，她家里人，也是十分强烈的反对，说什么都不让我娘跟我爹在一起！我娘也是名门闺秀，一个千金大小姐，她家人怎么可能愿意让她和一个杀手在一起呢？所以，他们都反对，反对得很强烈。但我娘还是不顾一切的，跟我爹私奔了！在我出生之后不久，我爹便想退出影子楼！六哥，你应该知道的，杀手组织里，根本没有退出这么一个说法，除非你死了，否则，永远都不能退出！
所以，影子楼的楼主，便开始派人追杀我们一家三口。
从那之后，我们就过上了四处逃亡、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影子楼的杀手，很快便找到了我们，当着我和我母亲的面，他们残忍的杀死了我爹。”
西门极夜心里微微一震。
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样一段经历，对于还是一个小女孩来说，会有多么的残忍可怕，但她却这么平静的把事情说了出来，就好像，曾经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后来呢……”这话一问出来，西门极夜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极点，真是愚不可及。
他为什么还要追问下去呢。
“后来？”叶清歌却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凄然很是无奈：“后来……影子楼的楼主并没有杀我们。”
“我以为，你们是逃了出去。”西门极夜很是尴尬的解释了一下。
“并没有。”叶清歌摇头：“影子楼，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根本就逃不出去。我父亲被杀之后，影子楼的楼主，没有杀我们，那是因为……他……他看中了我母亲的姿色，想把我母亲据为己有，他没有杀我，不过是想用我来要挟我的母亲罢了。”
西门极夜心口堵着难受，他想要安慰叶清歌，可一向不善于言辞的他，此刻却是连句可以安慰人的话都想不出来。
这般的沉默着，让他觉得更加的尴尬和难受了。
“其实也没什么……”叶清歌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反过来还安慰他道：“我只是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西门极夜默默的点了点头。
叶清歌望着那漆黑如墨的夜空，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我们被影子楼的楼主，带回了影子楼。为了保护我的周全，我的母亲不得不委屈求全，委身于影子楼的楼主。”
结果虽然西门极夜早已经猜到，但从叶清歌嘴里说出，他还是觉得残忍得有些难以接受，他真没想到，原来她还曾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
他更没想到的是，更为残忍的事还在后面。
叶清歌接着又道：“等我稍微长大一些，影子楼楼主……又看上了我……他，开始想要，想要我也……也成为他的侍妾……”
西门极夜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他想若是此刻，那个影子楼的楼主就站在他身前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刺死那个人。
“我母亲当然没有答应，可是，她答不答应，又有什么用呢？”叶清歌叹道：“影子楼楼主，可是不苍狼！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片森林的，他有不少侍妾，就跟皇帝一样，三宫六院，他喜欢看着那些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却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任何一个人，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玩物而已，他随时都可以放弃。我本来，以为……自己难逃一劫了，却没想到最后，竟让他发现了我的特殊体质。”
西门极夜怔了怔：“特殊体质？”
“是的。”叶清歌点头：“他发现，我竟是个上好的鼎炉。”
西门极夜有些尴尬。
鼎炉这种话，在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而且说的还是自己，说得那么的坦然，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可她就是这样说出来了，说得很是坦然，好像那并不是什么很难堪的事一样。
说实在，西门极夜有时候真的是特别欣赏她这种性格，很自在，很洒脱。
不过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只是默默的听着。
叶清歌也是十分自然的说了下去：“发现这一点之后，影子楼的楼主十分的高兴，因为他特别需要一个鼎炉，所以，在那之后，他对我们母女特别的好，对我也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还教我武功，并且把泣血剑都送给我了，当然，他并不是真心爱我，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我成为一个最好的鼎炉，一个可以帮助他修炼的鼎炉。
我装得很像，虽然我时时刻刻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在我没有那个实力之前，我只能忍着！努力的配合着他的要求，服下各种药，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为了让他相信我是心甘情愿留在影子楼的！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逃脱。”
说到这儿，叶清歌又是淡淡的笑了笑：“后来的事，六哥你也知道了！我们趁着影子楼楼主对我们放松警戒，终于找机会逃出了影子楼，逃到了仙灵山，请求仙灵山仙主的庇佑！”
听叶清歌说到这儿，西门极夜突然明白过来了：“所以，你们这次离开仙灵山，其实也是一个计谋？”
叶清歌点头：“与其一直这样被影子楼追杀，倒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有些转机呢。”
“你还真是……”西门极夜愣是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了。
叶清歌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反正，再可怕的事我都经历过了，我还怕什么呢？”
她说着，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娘不希望我再步她的后尘，可是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乎他是什么身份呢！能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又有什么不好的！这样才能死而无憾呢！所以，我真的是很羡慕落花，羡慕她有这样的勇气！看她柔柔弱弱的，谁能想到她竟能有这般坚定的决心和这么强大的魄力呢！也许也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值得苍狼不顾一切的去爱吧！”
“嗯……”西门极夜答应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感情的事，他真的不太懂，也说不上太多。
不想叶清歌却又突然的问了他一句：“六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西门极夜愣了愣。
他没太明白叶清歌的意思。
叶清歌又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能为了你心爱的女子，放弃一切吗？你会为了她，而不惜与整个天下为敌吗？”
西门极夜回答不出来，但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也许这就是他败给上官天籁的原因吧，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是上官天籁喜欢叶清歌的话，像今天这场场面，他一定会站出来说话了，他怎么可能会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受委屈呢？
“你大概是不会吧。”叶清歌自嘲地一笑，但很快又说道：“也许，只是你没有遇到而已。”
西门极夜像是给自己找借口一般，就说了一句：“为情所困，是很愚蠢的一件事。”
叶清歌点头：“是啊，为情所困，的确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可人有时候，就该犯蠢一下的，不是吗？”
西门极夜避开了叶清歌的眼神。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回答不出来。
叶清歌却已经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西门极夜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叶清歌默默的点头。
西门极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不过既然话都说出口了，也没有反悔的道理，于是就陪着叶清歌一直走了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的想着各自的心事。
待到了楼下，叶清歌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望着西门极夜。
西门极夜被叶清歌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就别过头去，说道：“别想太多了，早点儿休息。”
叶清歌忽而说道：“六哥，当初影子楼楼主是想把我做成他一个人专用的鼎炉……也就是说……只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如果一个人用过了，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没有任何用了。”
西门极夜听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叶清歌突然会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没等他问明白，叶清歌便已经掉头跑上楼去了。
这话题尴尬，他终究又不太会说话，所以最后，只是默默的看着叶清歌离开，没有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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