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拦不住的事,娘亲与方叔成亲三个月后有喜了。
这时,方大柱在人前仍然是个好继父,背地里却没了好脸色。
等到小石头出世,马氏还在月子里,方大柱就沉不住气,露出了本来面目。
按他的说法,这么做是为了彩霞好。
杨达杨大人不是一般二般的老爷,他是剑南道的盐官,整个剑南道第一的大富豪。
为什么杨大人能成为盐官呢?因为他的亲妹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容贵妃,是能通了天的大人物,比起马氏原先的主子员外郎强得不是一星二点。
杨家买丫环不是随便哪个小姑娘都肯收的,那是他叔叔家老乡的侄女儿的娘家兄弟天大的面子才讨的人情,要不然彩霞的模样压根就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虽说是当下人,却是穿的绫罗绸缎,过得比这条街上无论哪一家的姑娘都要强,混得好了穿金戴银也是有的。
府里人手多,没有多少活儿,杨家人讲排场,原本人手已经足够,因着妹子刚从妃升为贵妃,不能失了皇家的脸面,这才招几个人进府。机会难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况且,杨府对下人不薄,那个谁,还有谁,到了年纪就给放出府去与相好的成亲,还送了笔不菲的嫁妆。
即使没那个福份也无妨,自己犯点小错被赶出府就成,横竖杨家人宽厚,不至于将人打死,连赎身钱都省了。
马氏哪里不懂得当奴才的苦楚,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点头。
以为小孩子好糊弄,方大柱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彩霞身上。
他先是甜言蜜语,用糖果糕点哄着,将奴才说得比小姐还享福,形容成了天底下最有前途的职业。彩霞来者不拒,吃完喝完嘴一抹就装做听不懂。方大柱终于明白上了当,气急败坏连掐带打,却全在被衣裳覆盖着看不到的地方。
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人,彩霞倒是很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方大柱被逼急了,在家里大吵大闹。
他发狠说勉为其难养大彩霞倒也行,但将来的嫁妆就不要想得太多。好端端一笔进项不要,还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一里一外都是银子,他一双手养一大家子不容易,往后马氏不要嫌日子过得苦,光在家里操持家务是不成的,还是得接些衣裳回来浆洗。山里的婆娘没城里的娇情,生了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马氏也别在船上歇着了,早点出去挣钱回来是正经。
听着他指桑骂槐了三天,马氏架不住了,将彩霞唤到床边:“彩霞,你已经七岁了,是大人了。娘跟你商量个事儿,想送你去城里住。那户人家大富大贵,虽说吃的是剩菜,可也差不多顿顿有肉。若是你不喜欢了,过几年娘就接你回来。你自己觉着可好?”
明知又会来骗自己,彩霞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咬着下唇说:“娘亲,我只想留在家里。那边再好也是别人的家,我不想去。再过三年,只要三年就够了,三年后我就能干很多活,不用你和方叔养。我可以养你们,让小石头去上学。”
只要再过三年,就能掰得动各种粗细的藤条了,她的手艺甚至比宫里做的还要好,送给皇贵妃娘娘都爱不释手,在曾城养家糊口不是难事。
彩霞想了几个月,想通了,这辈子如果可以,不想再与那人牵扯不清了。
哪怕付出再多的真情,那个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那些伤人的话言犹在耳,他看不上她,嫌弃她,她又何必自做多情?
那是他的命,她已经为他死过一回,天大的恩情也还了,犯不着为他再死一次。
过几年,等时候差不多了,去一趟杨家,最后再劝一回,爱信不信,她该做的横竖做了,对得起天地良心。
马氏磨破了嘴皮子,竟然不能说服她,气得瞪圆了眼:“自打你爹走后,你就人大心也大了,娘说的话也不听。娘说一句,你就要回两句五句。自己毛都没长齐,倒管起了老娘。你才多大?你吃的米还没有我吃的盐多,我是为了你好才送你去杨府,你明不明白?”
那时节马氏被方大柱赶出来,彩霞每个月都将月例钱全部带回家,马氏见到钱多就眉开眼笑,偶尔短了几十文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怪彩霞自己个儿存了私房钱,也不留着吃饭,催促赶紧走。
她能对自己无情,自己却没法不为她着想,彩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弟弟还小,只有我能帮衬着娘。只要有我在,我保证谁也不能欺负了娘亲。娘,让我留在家里吧!”
再过两年,方大柱的本来面目就会全部露出来。他找了个更年轻的野女人,想要霸占店铺,隔三岔五就打人,害得马氏滑胎,伤了身子骨,再也没法有孕,而且干不了重体力活,面色枯黄,不复从前容色。
摆明了他是欺负一个孤儿寡母没有娘家人出头,只能由得他捏扁搓圆,可笑马氏还苦苦挽留,直到一次差点被打死,才不得不带着小石头净身出户。
真正需要自己的人是娘亲和小石头,不是那个冤家。
马氏连叹了三口气,戳着彩霞的脑门骂道:“你这个死脑筋的,跟你方叔做对有什么好处?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当有数,我是为你觅条活路,晓得不?我也是当过奴才的,当奴才是怎么回事我比你清楚。你要记着一条,奴才都是主子花了钱买来的,只要你规规矩矩少说话,人家总不会无缘无故打死,浪费了自家钱财。你爹好歹会为你备下一笔嫁妆,找个本份厚道的后生将你嫁了,可就算你亲爹在世那会儿你也不是被宠着捧着,现如今更别指望了。离了这个家,兴许你还能闯出条生路,在这里……在这里,可别怪娘护不了你!”
彩霞心里一暖,眼泪不知不觉滑落。
原来娘亲还是顾念着自己的,可后来日子过得太苦,顾不上来了。
马氏执起女儿的手,卷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臂上两条瘀痕,心疼地说:“你真寻思我是糊涂了么?趁着今儿个你方叔出去进货,咱娘俩说几句休已话。树挪死,人挪活,娘瞅着你在外人跟前不爱说话,却是个有主意的,到了杨家未必过得比家里不好。”
不错,杨家吃得好住得好,在杨传的身边过得还不错,但是欠了人家的债,得还!
去了杨府,就又会遇上他,会是下一个轮回吗?
不想去还不行,穷人家怎么就这么难?
久久没有回音,马氏丢开了彩霞的手,喟叹道:“就算是为了我……你走吧!嫁鸡从鸡,嫁狗从狗,娘这辈子只能傍着你方叔了。实话跟你说吧,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说完,马氏侧身卧下,头朝墙,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了。
彩霞的全身象是被冰疙瘩冻住,心底却变得清明了。
不要说三年后,只怕眼跟前就过不下去了。
方大柱非得要卖了她换钱,如果她们母女死活不答应,彩霞想象不出他会干出什么缺德事来。
有了她的卖身钱,方大柱才能安生两三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离开才能保护娘亲和小石头。
“好。”彩霞狠了狠心,点头说,“娘亲想要我去杨府,我去便是。”
哪怕是相同的一条路,谁说不能有不同的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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