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月诸抛弃后,世界仿佛在一夕之间抛弃了叶真。在她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里,真□□顾她的只有李瑞星。他以自己坎坷的过去鼓励叶真,给叶真工作,给叶真住所,把叶真从谷底拉到平地,是叶真的大恩人。
报答他,多少次都不够。
叶真戴上草帽加入除草大军。
不到中午,院子里的荒草就除了个干净,搁在起居室的手机闪过好几条微信消息,叶真打开看,是导师和杜教授发给她的,关于九月份要去江南某处古宅参观考察的事。
吃过饭,李菲和她妈去镇上逛,李瑞星回店里看顾生意,叶真一人在家做资料。除了大学的课程,她还协助导师做两部古籍的译注,自接手这一工作,叶真无时无刻不被浩瀚的古文字鞭挞,她能译注的少之又少,大部分需学识渊博的导师亲自来。
四五点的时候李菲跟她妈才回来,叶真估摸她们是去了李瑞星店里。李菲抱着一株花苗敲她窗户,隔着玻璃说是给她的小院子增增色。
叶真合上书,拿上铲子跟她一起种花苗。李菲扶苗,叶真铲土。
“叶真姐,我跟妈妈去哥哥店里看过了。”
“是吗,那你哥哥有亲手做一碗牛肉面给你们吗?”
“嗯!哥哥做的面还是那么好吃。”说着,她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叶真姐,我哥他真的好辛苦……他一直在拉面,拉了好几个小时,手臂一定酸死了。”
“菲菲。”
“?”
“你哥哥再辛苦也是热爱生活的,因为有你和你妈妈在。”
李菲抱住叶真的腰,她个子小,头正好埋到叶真肩上,“叶真姐,这是我第一次到比兰州还大的城市,我本来以为每天都要想家,以为会遇到很多冷漠的人,还好我跟妈妈遇到的是叶真姐,还好哥哥认识叶真姐,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叶真笑道。
李菲咬了咬唇,“要是你是我姐姐就好了。”
叶真拍拍她的头,“那你把我当姐姐就好啦。”
“嗯……”
李菲和她妈妈只在叶真家住了两天,走前她妈妈要送一条银项链给叶真做谢礼,叶真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李瑞星抢了过去。
李瑞星把项链塞进他妈包里,语气强硬:“叶真不需要这个。”
叶真一脸懵逼。
李瑞星妈妈长长叹息。
叶真提议跟李瑞星一起送母女两去机场,也被李瑞星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并说道:“叶真你牛皮糖啊,能不能给我们一家人留点空间?我路上有话跟我妈和妹说,你别掺和。”
此言一出,他妈和妹纷纷瞪他,直言他对叶真太不礼貌。叶真倒是无所谓,李瑞星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送走三人,叶真轮番点开父母和大姐的微信对话框,组织半天语言没一句是稳妥的。
跟父母姐姐弟弟如何相处这桩事上,她怎么就学不会学不好呢?
放下手机,坐院子里发了会儿呆。邻居小姑娘夏歌放学归来,从她院外经过,慌乱的的叫了声叶真老师好,叶真有心逗弄她,故意问道:“夏歌,今天上课有走神吗?”
“没……没有!叶真老师我回家做功课了!”
晚风扑面,小姑娘一溜烟跑回了家。
停工一个多星期的李瑞星扬言要把没来得及赚的钱双倍赚回来,母亲和妹妹走后他没单独找过叶真。开学后,叶真带着杜教授到他店里吃过两次面,之后就跟系里几位老师一起去了江南老宅考察。
出发那天,雨一阵一阵的下,车窗蒙上水雾,依稀可见高速两旁的农田被绿色丘陵替代。叶真不时以衣袖擦拭车窗,欣赏沿途风景。前座的迟默递给她一包纸巾,叶真接过,道了声谢。
“听说那户人家的宅子动荡时好几次充公,祖上不得不把一部分藏品藏到海外,环境好了以后才经由香港运回来,被抢走和损坏的就更多了,那可是好几代人的心血啊……”迟默道。
“难道你之前去过?”
“去是去过,不过那会子是去旅游,私宅不让随便进,我假装路人在门口走了好几遍,那门都是百年历史的黄花梨。”
“豪门啊……”
“可不是么。民国时留洋青年反抗包办婚姻大批跟原配离婚娶新女性的,那户人家的少爷也赶潮流离婚娶了同学,但家里不承认,只当是二房,二房的后代永无继承权。后来打仗了建国了,当年的少爷小姐们有的移居国外有的留在国内,浮浮沉沉,到了现在依然活跃在各个领域。”
“这可真是一部民国史的缩影啊!”叶真叹道,“那现在的家主是原配还是二房的后代?”
“当然是原配,那个年代的知识青年太能作,为了反抗而反抗的大有人在,原配本来也是留过洋的,只因是家里包办的婚姻少爷就要反抗。”
一旁浅眠的杜教授没了睡意,参与进来道:“年轻人就是喜欢听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啊,那户人家也是史书留名的家族,建国后那少爷跟二房去了美国,相继成了文学和医学博士,留在国内的原配撑起半个家,就是因为这个原配,那户人家的媳妇地位都不低。他们家还有个心照不宣的家规,但凡结了婚日子再过不下去也不能离。”
“那要是真过不下去该怎么办?”八卦话题人人爱,同行的李姓女老师参与进来。
“还能怎么办,凑合着过呗。”
“那到底有没有子孙辜负原配的呢?美国的二房后代又怎么样了?”
“这就人家私事了,外人哪能探知?”
一群人接着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过了中午,雨停了,汽车驶出高速公路,不久进入城区。这座小城古色古香,水网密布,绿树成荫,一看就是富庶了几百年的鱼米之乡。
到达目的地,叶真跟在杜教授身后下了车,入目是一座规模颇大的江南民宅,门是传言中的百年黄花梨,院中古木参天蔽日,枝丫一直伸到院外,刚下过雨,树叶湿漉漉的,尤显青翠。
叶真看呆,已进了门的迟默大声叫她,她忙拉住行李箱跟了上去。
院中景致是院外远不能比的,内大门里,是中式主楼,雕梁画栋,轩堂弥香。边上一个爬满藤蔓的大拱门,进了拱门视野变得开阔无比,绿荫和草地的尽头是座中西合璧的老洋房,建制颇有老上海遗风。
“真是豪门啊……”
一个裙装老太太被人扶着走出洋房,导师见状,上前与其打招呼,叶真她们也都跟着去见主人家。老太太满头微卷的银丝,优雅娇小,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亲切的缝,贵气天成。
“这位是程老太太。”导师道。
老太太喜静就长居在此,旁边的中式院子主要用来收放藏品,偶尔会开放给人参观。
托导师的福,他们一行五人在程家住下。导师是程老太太忘年交,三言两语把程老太太逗得捂嘴直笑,老太太招来管家,吩咐他带小辈们去参观。
“啊对了,别的地方都无事,琅琅的房间别给他开,他那房间里也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
“是,老太太。”
剩下导师一人陪老太太说话,导师姓南,是现今史学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老太太跟前则降格成了“小南”。
“听说琅琅他回国发展了,您开心坏了吧?那孩子打小您就最疼他。”
“他回国我是开心,可他有自己事业,过节才有空回来看我,好在平时会经常给我打电话。”老太太温柔的看了一圈历经岁月洗礼的起居室,道:“他长成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你们这回来我也是跟他说过的,这所宅子的主人现在是他。”
“您很以他为傲。”
“是的,他是个很有分寸和学识的孩子。”
不久,话题由程老太太的孙子转移到南教授的研究领域。叶真她们先跟管家到客房放置行李,房间里有叶真最喜欢的大窗户,家具是古朴的西洋样式,李老师敲了敲开着的门,“叶真,快来!”
叶真应声而去。
洋房一共三层,卧室就有十几间,管家说民国时程家人丁兴盛,少爷小姐们又大多留过洋,有个小少爷是学西洋建筑的,因年轻在外面难以施展身手,家主便划出块地方让他折腾,才有了现在这所房子。
“那现在的人口呢?”李老师问。
“现在也可观,老太爷堂兄弟多,自己也有两子一女,不过都散在各处。”
听者了然,这老太爷想必就是当年原配的儿子。
下午管家带他们去看藏品,好东西果然很多,连杜教授都说见了世面。程家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书库,比普通人家的房子还大,叶真一钻进去就出不来,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导师喊她看好东西外,全泡在书库里。
这些书基本都是民国原版,甚至还有明清时的。每翻一本叶真都在心里默默尖叫“太棒了太棒了”。
最兴奋的时候她找到一本1919年的《圣经》,里面夹着一张纸,详写对夏娃偷食禁果的看法,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似乎都在无形中把女人的存在当做含有致命诱惑的“原罪”,这显然是男尊女卑的派生,女性实则拥有“革|命”的力量……
这篇文章放在百年前无疑就是“革|命”。
然而比文章本身更吸引叶真的是字迹,这字迹何其熟悉。数年前她拥有第一本超过百年历史的书籍时,她将那本书上的批注看了无数遍,那字迹如同碑文一般印在她脑海里。毛笔写就,清秀扎实,跟这篇文章的一模一样。
那是程月诸送给她的书。
这户人家也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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