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夜里的温度降了下来，不时有小风穿堂而过挑起大树上众多的红丝带。
树叶和丝带发出的沙沙声透过木花纹的窗户传入后院的某一间屋子，那间屋子里闪着黄澄澄的灯光。
而林轲坐在灯光之下，一口一口给邢路递粥。
粥已经不是很烫了，可他还是习惯性地舀起来吹吹，最后一口甜粥盛在瓷勺里，递到邢路嘴嘴边，他却不吃了。
“你想问什么？”邢路半靠在软软的枕头上，精神像是好了很多。
林轲皱眉看他，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一会死一会活的，看他现在这笑眯眯的表情，怀疑此人待会就能给他来个床头蹦迪。
“我问题实在太多。”林轲把碗勺放在旁边的高台上，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问出来怕你笑话我。”
“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邢路眼睛笑成了个月牙，脸颊两边浅浅的酒窝冒了出来。
他按按太阳穴，白色的佛珠圈外他手上染上层了暖色灯光的色彩，继续说：“我向来同情脑子不好使的，从不笑话他们。”
林轲：“……”
邢路按太阳穴的手放下来，额前的头发换了个地方待着。
林轲这才发现，他额头上像是有两个小三角一样的肉白色小小凸起。
这玩意实在太有诱惑力，起身他就上手摸了过去。
对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床上空间比较有限，身子也还没完全恢复，猛地却是没躲过去。
林轲伸手轻轻按了按，唔，起先是软软的，再往里按却像是碰到了骨头一样的硬物。
“这是什么？！”他睁大眼睛歪头指指那两个小三角。
邢路皱眉别过脸，用手扒拉两下头发将小三角盖住：“青春痘！”
呦，还闹别扭了？
鬼才会长这种青春痘，您当您还是高中生哦？林轲心里吐槽。
邢路安静了会，过了几分钟才回头看上林轲的瞳孔：“你不是要问问题吗？”
对哦，林轲心想，寻摸了一会，他最终也只是问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知道了答案，很多事情就能解释了。
“邢路，你是人吗？”
“……”沉默两秒：“林轲！你又骂我！”
“你有病啊！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大眼瞪小眼几秒，林轲盯着他额头上又出现的两个小三角突然噗呲一下笑开，眼角弯起握住邢路要来打他胳膊的手：“哈哈哈，你真是祸害，我没骂你啊。”
十只手指紧紧握着，邢路看着林轲，突然深吸一口气，后背重新靠上枕头。
“……我不是人。”
几秒，林轲放开他的手。
邢路盯着被放开的手一言不发。
时间静止在这个瞬间。
“所以你又要离开了吗？”邢路掀起眼皮去看已经从自己床上站起来要推门出去的林轲。
对方却是没听到一样，推开木门几乎是逃似地出去了。
……
一两分钟后。
林轲着急忙慌地又跑了进来。
“呼！我给忘了锅里还煮着饺子！你看现在都被煮成啥了！”
他连忙把瓷碗放下，双手摸上耳朵，烫的感觉像是从手指灌透到了全身，双脚也不安分地在地板上跳跳：“让我喂你粥，现在好了，浪费粮食！”
低头看到碗里的东西，面粉皮完全是煮烂了，里边的肉馅也七零八落地散在碗里。
好浪费啊……不过也能吃，反正是给邢路煮的，灌他也得给灌下去。
正想着，邢路不晓得什么时候下了床站到了他身后。
他的影子打在桌案上，林轲看看影子，用勺子搅搅碗里乱七八糟的面皮，莫名有些紧张，说道：“……干什么？”
“我说，我不是人。”
邢路的声音离地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
他毫无波澜冷冷清清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不怕吗？”
“怕！”林轲皱眉：“老子怕死了，滚滚滚，离我远点，现在能下床了？刚才不还要死要活要我伺候你吗？”
邢路后退一步睁大眼睛没预料到这个神发展。
林轲像是抓到了他的把柄一样：“老板，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让员工白伺候你可不行啊，我申请以后每个月都给我一倍的提成！”
每个月……
邢路低头，黑发遮盖住了他的双眼和鼻子，他是光脚踩在地上，从林轲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上扬的嘴角。
夜风停了下来，小红门在城墙下很深的一侧，周围几乎就没了声音。
把绕着院子的夜灯打开，整个院子顿时就亮了。
“你不是人是什么？”林轲问。
他俩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泡着从沈语房里拿出来的茶叶。
邢路去动的手，他说沈语没给他请假就外出，得把他宝贝似的茶叶拿来充公。
充了公的茶叶泡在杯子里，蒸腾出天然的香气。
听了他这问题邢路倒没什么反应：“不是人就对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那你今天吐血，是怎么回事？”林轲把茶杯摇摇，一片绿叶在茶水中间悠悠转圈。
“生病了，有点棘手。”
“会出事吗？你不会死吧。”
“没事。”邢路站起来笑地很嚣张：“祸害遗千年嘛。”
时间还早，林轲给邢路报告了自己的经历，这次不紧不慢，叙述地很仔细。
听完之后，邢路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之后只见他走进了里间的屋子，几分钟后拿了一个黑色的本子出来。
林轲认出，是那本他老揣在身上的黑皮本。
林轲：“这玩意……”
邢路：“你现在应该能看到些东西了吧。”
邢路说着，打开了本子。纸张翻开，光洁的纸面上真的出现了斑斑驳驳的字体。
林轲接过它，的确是能看到些玩意。
“这个是？曲广？这个是……程玉人……”他翻着本子，第一页上出现了很多人的名字和照片，照片底下编辑着页数，顺着页数能找到本子里这着很多黑色的斑驳字体。
“这本册子，是用来记录人言的，只会记录真实说出的话，虚假的言语不会被记录下来。”邢路说着，坐到他旁边，对着本子叫了声林轲的名字。
整个本子全部变成了照片，无数个叫林轲的人的照片在上边显现出来。
林轲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哇了一声。
“怎么样，看得清吗？”邢路笑着微微扭头去看他。
“看得到很多人的照片，不过有些还是很模糊。”林轲使劲挤眼，这种感觉就像是高度近视摘了镜片让他去认远方谁是他老妈一样。
“没关系，不要勉强。”邢路对他说：“来，你对着本子说出你的名字和生辰。”
顺着他的意思，林轲说完之后，整个本子只剩下了他自己的照片。
“你看，我现在和你说话，看这个本子上会出现什么。”
“出现什么？”
说完，本子自动将他们说出的话写在了纸张上，并编辑出了页数，林轲发现，他刚才和邢路的两句对话已经被编辑在了一亿多页。
邢路跟他解释，这一亿多页都是他21年为止说过的所有实话……
“你现在随便对我说一句话，看他能不能显示。”邢路单手撑头笑笑。
“唔……”林轲盯着纸张，他还是有些看不清楚上边的字，一方面字太小了，另一方面这些字都是繁体，他抓抓脑袋，说：“邢路很有钱。”
说完，本子上立刻印上了这五个字：
邢路很有钱。
邢路无语地看他。
果然是大佬，林轲心想，接着他又说了一句话：“林轲喜欢男的。”
本子没有反应。
哇！林轲大惊：“邢路，你这是什么宝贝？！”
对方却苦笑一声，半天没说话。
“……这个本子以后归你管理，现在你实习期结束，正式上班，之后每天必须带着这个本子，碰到有关鬼怪的事情需要记录在案再打开。”邢路继续说：“没事的话你就先去睡吧，很多事情以后再跟你解释。”
说完，他上涨的情绪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又降了下来，转身就往房里走。
“邢路。”林轲在背后叫住他：“这本子记录的东西最终会被记录在哪里啊？”
大树哗哗响了两声，红色的丝带跟着动动。
“地府。”邢路抬头看着满天星辰：“人在做，天在看，但有些人不说，天也不看，你叫那些可怜的魂魄哪里安息？”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像变了个人，林轲感觉他不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而是对着那漫天的繁星。
林轲看着邢路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长廊上。
夜深了，小红门内两盏灯久久地亮着，一盏是邢路的，一盏是林轲的。
林轲坐在房间的书桌上，写着这几天下来没写的日记。
写着写着，他扭头看看旁边的黑皮本子，那本子这么厉害，总不能就叫它黑本子吧，也太不尊重它了。
取个什么名字呢？
笔尖放在鼻子下边，仔细想想。
听邢路的意思，这本子是记录世间人们言行的，还要求和鬼怪有关的时候再打开……
那不相当于警察局审讯室记录员的本子吗？他林轲现在就是相当于记录员，拿着这本子，犯人说的一切都将被传入地府成为判刑的呈堂证供。
想想还有点小刺激。
不过现在有点让他不开心的是，他目前并不能看地很清楚上面写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看得清楚。
不过，邢路也真是厉害，这么牛的东西让他林轲拿着，就不怕他穷疯了把这玩意给卖了？
房内昏黄的灯光亮着，邢路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
鼠标亮着蓝光，抬手点开了一个网站，那是他和沈语用来接单的地方。
他点击页面十多下，进入了一个隐秘的入口，登录进去后，系统显示他最近的任务完成情况，完成清单里最上头的就是裴清和是曲广母亲的任务完成提示。
邢路点进去数自己收到的小花花，当完成一个单子，雇佣金就会发到相应的账户上，不过做这系统的人显然很有少女心，一朵小花花代表一千块。
而你邢路有数不清的小花花。
网站里都是相信或者遇到过些鬼鬼神神的人，不少算命的驱鬼的假和尚疯道士也会在里边接单。
不过邢路是网站里的老人了，一个雇佣任务要的佣金很高，虽然网名是白莲花，不过业内都叫他黑心莲花，可就算是这样，找他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邢路数完花花后退了出来，又看了看网站里接收到的私信，私信很多，每个人的右上角都显示着红色的圆圈。
根据印象，他点开了一个老人的求助信。
另一边，林轲洗完澡出来，手机放在床头突然亮了。
他边擦头发边俯身去看微信消息。
白莲花：【明天，和我去见冯聿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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