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和两位欧阳小姐便在钟粹宫住了下来。
到了夜里,欧阳瑜颇为不悦,赖在欧阳瑾的房间不肯回自己房间歇息,掩藏了一整天的不满再也憋不住了,她绞着扯着手里的绣帕,恨不得扯断了绣帕上的牡丹花,怨怼道:“长姐,我还是难受得紧,本是他孟家寄宿于我府,现如今你我见着阿喜,还要行礼,纵使母亲如何劝诫我守规矩,我心里头这道坎也过不去!”
欧阳瑜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只剩下脾气和怨气,从白日进宫门开始怕是就已然在忍着了,欧阳瑾见她白日里表现还算得体,上前去抽走她手里的绣帕,折叠了几下,规规矩矩地放回她手心,随即拍了拍她手背,嘱咐道:“这会儿夜深人静的,容你发发牢骚,可别在其他人面前表露了,阿喜瞧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敏感,莫要被她察觉你的心绪不宁。”
“我掩饰得那么好,她哪里能察觉得了。”一想到端着笑脸的一天,欧阳瑜对自己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母亲曾说过,真正的胜者必然是善于掩饰情绪的,纵使再恼怒,也得笑脸迎人。
“你没瞧见阿喜今日坦然地受了咱两的礼,大抵是因为王太后宫中的苏嬷嬷在旁看着,只是如何处事,又如何自处,这其中的微妙关系,阿喜心里明镜似得。若是咱两礼数不全,到了王太后和王上耳边,便是另一番说辞了。待你我行礼之后,阿喜才屏退了左右,说了些许没有身份隔阂的打趣话,如此才是既全了王后的尊位,又给了你我颜面。”欧阳瑾向来是观察入微的,阿喜的变化或许连她自个都没察觉,她是如此快地适应了王宫里的生活,习惯了齐国王后这个身份。
欧阳瑜听了这话,倒是更多了几分火气。本来入主这钟粹宫的应是她和长姐,享有这王后尊位的也应是她和长姐。她和长姐从小被严厉教养,为的就是有一天成为无论是容貌德行还是才气都能成为配得上王后之位的女子。阿喜算是什么东西,她有何身份,她又有何资格,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她们多年来追求的东西夺了去,她恨得牙痒痒的!
欧阳瑾瞧她把手里的绣帕都捏做了一团,不禁摇了摇头,又去扳开她的手,将那绣帕抚平,道:“刚才还夸你,这会儿便沉不住气了。”
“长姐,且瞧着吧,虽说是入主东宫,但阿喜这位子,决计是坐不踏实的。”欧阳瑜忍了气,摊开绣帕,用掌心熨平那被她捏皱的牡丹花,牡丹就是牡丹,就算乱了方寸,也不是路边的小野花随便可比得了的。
“那便早些回房休息吧,让门口的小宫女给挑了灯照路,夜黑仔细些。”欧阳瑾细细道,压低了声音又多了两句提醒的话,“母亲准备的金瓜子记着打赏些,这宫里行走的上上下下都是人精。”
“知晓了,我又不是阿喜那缺根脑弦的。”欧阳瑜堪堪觉得气恼,什么时候倒成了她是最愚笨之人。
一月之后,大婚前夜,实则夜已过半。白日天气甚好,万里无云,到了这夜间,月光皎洁地落在钟粹宫外的玉石上,比平日点满宫灯的夜里更是亮堂。
阿喜坐在梳妆镜前,困得眼皮直打架,一边打盹打哈欠,一边由着苏嬷嬷在身后仔仔细细地给她打理头发,一下一下地颇为细致地梳理着,本就犯困的她,因着苏嬷嬷的手法又似按摩,那袭上眼皮的困意就更加浓郁了。
“王后娘娘,本来齐国女子婚嫁前应由娘家母亲或是福寿双全的长命百岁之人梳理头发,得个百年好合的彩头。本来住在钟粹宫里的丞相夫人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丞相大人尚重病在床,避免忌讳,所以这大婚之日,还是由老奴给您梳吧。”苏嬷嬷在梳子上沾了篦头发的桂花油,手上轻柔地按揉着。
“自然是合适的,苏嬷嬷也是福寿两全的人。”阿喜应承了两句,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哈欠。
苏嬷嬷不由一笑,道:“您若是困了,便再眯会儿,离天亮还早。”
阿喜一听这话,像是解了紧箍咒一般,就这么偏着头睡了过去。
说来这齐国的婚嫁礼节甚是繁重,除了早先的三书六礼的仪程之外,从大婚前一日起,新娘子便不得休憩,得早早地沐浴、焚香、拜佛、问卦、祭祖等等一堆繁杂的事宜。
阿喜从昨日一大早便被宫里的嬷嬷尚宫抓去,轮流安排了一番,一个时辰前才被放了回钟粹宫里,好不容易才得了喘息的机会,连晚膳都没顾得上正经吃两口,又被苏嬷嬷抓来篦头发,十几个时辰就没消停过,阿喜自诩算得上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也不堪此番折腾,只敢在心里连连叫苦。
阿喜这个盹时间有些长了,她被苏嬷嬷叫醒的时候,天已经朦朦胧胧地有些亮了,她一个激灵醒来,浑身都发麻,动弹不得,更别说站起来了,两个小宫女凑到她跟前来,一左一右地给她捶腿按揉,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王宫的钟楼也已经为了今日的大婚敲响了尚在熟睡中的整个都城,意在将此大喜昭告天下。
阿喜看镜子里的自己,除了喜服还没换上,她的妆面和头发,苏嬷嬷都已经给她收拾好了,她醒过来的时候,苏嬷嬷还在给她的头发上插凤钗,怪不得她越睡脖子越疼,头上的凤冠也忒实在了点。
“王后娘娘,丞相夫人和两位小姐来了。”房门口的小宫女朝里边传话道。
“快请进来。”阿喜一手扶着宫女,勉强站起身,大宫女拿来了外衫给她穿上,她张开手由着大宫女给她拾掇衣服,朝苏嬷嬷吩咐到,“有劳嬷嬷帮我把放在喜服旁边的雕花匣子拿来。”
苏嬷嬷拿了匣子过来,还没递到阿喜面前,丞相夫人和两位欧阳小姐便由小宫女引了进来。
丞相夫人站在前边,两位欧阳小姐跟在身后,齐齐蹲身行礼:“臣妇见过王后娘娘,贺娘娘大喜。”
“臣女见过王后娘娘,贺娘娘大喜。”
阿喜连忙倾身下去,伸手要去扶人,张嬷嬷捧着东西在她身前拦了一拦,朝阿喜使了眼色,阿喜只得直起身子,慢慢站好,老老实实地受了丞相夫人这一礼后,才让她们起身,唤来宫女赐了座。
“丞相夫人和两位姐姐这么早便过来了,劳你们受累了。”
“王后哪里话,这是应该的,王后与您两位姐姐平日里一处读书玩耍的,定是要陪着你的,再说句僭越的话,我虽不是王后娘娘的生母,却是把王后当做亲生女儿,今日您大婚,我也定是要送你出阁的。”丞相夫人说得动容,不由红了眼眶。
阿喜也跟着红了眼睛。
欧阳瑾忙给阿喜递过绢帕,回头朝母亲道:“母亲,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莫要如此,倒是惹得阿喜伤心。”
“你瑾姐姐说的是。”丞相夫人收住了话茬。
苏嬷嬷见如此一番去来,算是消停了下来,这才捧了匣子递到阿喜跟前,这东西她早些时候便注意到了,不是宫里的东西,只当是王后随身带进宫里的。
阿喜接过匣子,对丞相夫人说:“这是夫人您为我绣的喜盖,我待会出宫门的时候再盖上罢。”
“王后,老奴认为不可。”苏嬷嬷直言劝谏。
阿喜见张嬷嬷一点面子也不给丞相夫人,当着面就说不可,只得问:“为何?这是丞相夫人的一番心意,我甚是喜欢这喜盖的。”
“宫中有规矩,王上大婚之物必须全由内务府打理,宫中规矩甚多,王后新入宫中,是奴婢的疏忽,未与娘娘一一讲明,请娘娘恕罪。”苏嬷嬷说着便跪了下去,连带着阿喜身旁的大宫女也跟着跪了下去,口中跟苏嬷嬷也是同一说辞。
苏嬷嬷这一举动看似在请罪,实则意在问责丞相夫人,王后年轻,不知宫中规矩,难道作为官宦内眷的丞相夫人也不懂吗?
“可是......”阿喜不好驳了丞相夫人的颜面,左右为难。
“是臣妇疏忽了,臣妇只顾着为王后贺喜,绣了几夜的喜盖忙糊涂了,张嬷嬷说的是,此物大婚之日用不得。”
阿喜怕苏嬷嬷将用不得的东西拿去处理了,连忙将匣子托在手中,说道:“我入宫之后,再想出宫便难了,以后再见夫人和两位姐姐就更难了,既然嬷嬷说用不得,那便将这喜盖留下收起来,权当做个念想吧。”
王后亲自开口了,苏嬷嬷也不再计较此事,招了宫女拿了喜服来,又对丞相夫人福了礼说:“丞相夫人,王后此处还尚未梳妆完毕,还请丞相夫人到花厅等候片刻。”
丞相夫人不由一愣,面上还是笑着,携了两位欧阳小姐行李:“臣妇先行告退。”
“臣女告退。”
待人退出了内殿,人已经走远了,阿喜将那匣子放在一旁,打量了苏嬷嬷半响,终是开口问:“嬷嬷似乎不怎么待见丞相夫人?”
“王后多想了,老奴不待见的是觊觎钟粹宫的人。”
“嬷嬷这话从何说起?”
“哎呀,一不留神说走了嘴,老奴失言,娘娘恕罪。”张嬷嬷是宫中老人,有些话说的太明白了,过犹不及,连忙扯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娘娘快些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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