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懒懒地起身,虽说这房间里置了冰块不似外面闷热,但夏日的蝉鸣总叫人困倦。正房内不见朗月,静和遣了跟着的人,进了朗月的房内。
平日里她也不常去朗月房里,今日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朗月身份低贱,但她宠爱朗月,就把他安置在耳房了,吃穿用度一切都比别人好上许多,连房间也是如此。虽是耳房,但公主府的耳房比寻常人家的厢房还要大上不少,加上清雅的布置,朗月的房间到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少爷的房间。
静和坐在书桌前,随意翻看着,却看见一本极厚的本子,封面无字,倒像是手抄本,翻开是朗月的字迹。
“容与,我已入公主府,一切都好,只是极担心你还在受苦。”
“公主和传闻一样好相处,也没叫我们行那事,倒不至于太难忍受。”
“三年后,公主应该就会打发我一个官职放我出府。今日我看见许多从前公主的男宠出府了,好生羡慕,可惜我还有许多年岁要熬。”
“容与,我想你了。”
“容与,公主如今喜爱我,等出府我也许会得个高些的官职,或许还能求个恩典替你除了奴籍。”
“容与,等我回去,你要照顾好自己。”
“........”
容与,容与,容与......朗月的本子里,写满了都是容与,他的心上人。静和看了几页却再也翻不下去了,这样厚的本子,该藏了多少朗月对那容与的情意。她知道进府的人都是平民或者奴籍,多半有所求,朗月也是如此。她不在乎皇兄所说的朗月心思不纯,她只当他苦怕了,只当他有野心。不论朗月如何,她都信朗月对她有情。她知道朗月对她好,而这些她都记在心里,这就够了。可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话,朗月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朗月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手段而已,而她从头到尾只是朗月利用的一个工具罢了,仅是利用而没有情,这才是让静和难过的。她不怕被利用,皇家的女儿怎会在意这些,她只希望朗月心中有她罢了,只可惜她估计从头到尾在朗月心里只是一个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呆傻公主吧.....
“公主上午念着想吃莲子羹了,刚刚朗月就去采了些莲子,没想到今日公主醒的早些,找不到朗月怕是无聊了。”朗月进门如往常一样带着笑走到静和身边,看见静和手中的本子却僵住了笑容。
静和抬头,看着面色僵硬的朗月,眸中聚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朗月看见那流下的泪和那和破碎的琥珀一样的眸子,如梦方醒,跪了下去:“下奴惹公主伤心了,请公主责罚,只求公主给朗月一个解释的机会。”
静和不愿再看他,放下那本子出了耳房。她早就不让朗月以奴自称了,也免了他的跪礼,如今他这般就已承认了他的心思了。
静和带着泪出门,引得一众婢女惊奇,自家公主怎么就哭了看着围在身旁的婢女们,静和知道今天这事她一定得处理一下,绝不能放任不管了。
“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跑去皇上那嚼舌根,别让我追究你们的过错。”
这话说给公主府的仆从听,也说给皇上暗中安排的影卫听。躲在暗处的影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静和回到寝殿,趴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初见朗月到后来与他相处近三年的点点滴滴都在静和脑子回放,她一直在努力说服皇兄承认朗月,到头来她努力维护的感情都是泡影。
静和闷在被子里哭着,朗月跪在烈日下。
朗月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然让公主看见了那本子,他也不知公主伤心是因为他从前心有旁人而却欺瞒了她,还是公主根本没有看完那本子误会了他如今有异心。但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只是不料公主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不过也没关系,等公主出来他就请罚,公主出了气应该就能听他解释两句了。
但公主哭了这样久,朗月在门外听着,心中不是滋味。三年了他从未见过公主哭,第一次竟是因为自己。公主生气,无论如何责罚他他都甘之如饴,只是他不希望她再这样伤心了。
静和哭累了,睡了,梦里又梦见了和朗月初见时的场景。
腊八时节,各地上贡的年节贡品都分发到了皇室各宗族人。静和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得到的除了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还有精挑细选的十二个男宠,朗月便是其中之一。十二人跪在她面前,无一例外低着头,唯有朗月敢抬头看她。
朗月身着素裘,抬头对她笑的一刹那,静和觉着这世上怎有这样好看的人。清雅出尘,却又温润谦逊,那一笑就像照耀在雪地红梅上深冬的阳光,温和却明媚。
静和遣了剩下送来的男宠,独留了他一个。她让人把制衣司做出的各式冬装都让他一一换上。朗月懂得控制自己的神态动作,不论是江湖侠客还是白面书生,不论是朴素简单还是华丽繁杂,静和设计的几乎所有衣服样式都适合他,或者说他有办法做到让他适合各种风格。
“你叫什么?”静和对他起了兴趣。她是个公主,平日无所事事就爱画些图纸做成衣服让各式男子穿上,因此她有了许多男宠。只是这些年还没遇到过一个像这个人一样的,能驾驭所有风格。
“下奴无名。”他笑着,抬头看着静和。静和知道他在等她赐名,这个奴隶果然大胆,与众不同。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他这样爱笑,“那就叫朗月吧。”
往后,朗月给她的惊喜越来越多。他不谄媚求宠,总是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最合适的。他会穿青衿时吟诗,会穿武装时舞剑,会着清倌的衣服给她弹琴吟唱。不论在花园,还是在寝殿,静和异常沉迷于这样的角色扮演游戏,通常遣散了仆从只留朗月在身边。
朝夕相处,朗月体贴细致,对她的关心早就印在静和心里了。
静和人如封号,平日里安静平和。她不喜人在她面前晃悠,也不爱命令人伺候。她不爱下令,底下的人开始还殷勤地伺候着,但时间久了静和也懒得看他们那副谄媚的样子,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了,连平常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比她要娇贵几分。
但朗月来了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总是这样让人舒服。他会很自然地照顾她,出门备上暖壶带上披风跟着她,她不说话朗月就安安静静跟着;他会记得她的喜好,连她多瞟一眼桂花糕,朗月都会记下,在第二日的点心里备下;他总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他总是看得出她的烦闷,愿意扮成各种模样只为得她一笑.....
从前,静和是个安静沉闷的公主,她有一众仆从三十几个男宠,可依旧总是一个人呆着。后来,静和遇到了朗月,她依旧安静,却少了许多沉闷,也不总是一个人,她看见朗月的笑总是会开心。
静和醒来时已是月色朦胧,出门,朗月依旧跪在门前。
朗月抬头看见静和憔悴了许多的脸,心下一痛,却还是扬起笑容:“公主睡了这样久,应该饿了,我刚刚吩咐了小厨房备着公主爱吃的,公主先用点可好?”
静和伸手拂过朗月的脸,心中酸涩:自己明明不是他的意中人,他如何能对她露出这样纯净的笑?若不是这样的笑,如何能让她沉迷其中?朗月的演技这样好,她第一天就该知道了。
“来人。”静和轻轻地叫着,她知道日夜都该有轮班的护卫,管事的也随时待命,哪怕现在已经月上枝头。
一小队护卫单膝跪在静和面前等待命令,静和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嵌入手心。终于,还是垂下眼睑:“把他关进柴房,明日逐出府去。”
静和转头想吩咐管事几句,却不料朗月爬上前来拉住了她的裙摆:“下奴知错了,下奴惹公主生气伤心了,公主如何惩罚下奴都好,求公主不要赶下奴。”
卑微。
这是静和第一次在朗月身上看见这样的姿态,哪怕初入府时他跪着都敢直起身子对着她笑,可如今却跪伏在地上,五体投地。
何必这样?何必做出这样离不开她的模样?
“明日,我会叫管事多给些银钱给你。奴籍,我也会尽力替你除了,也算你伺候我三年的报酬。”静和伸手拉回裙摆,转身,“带下去吧。”
自己已经做到了曾经许诺的,他该满足离去了。
护卫伸手拉着朗月向外拖,却不料朗月突然发起疯来,和护卫扭打在一起。静和喜看朗月舞剑练武,还特意找了师傅叫他,朗月底子不错又天资聪颖,如今以一敌多还能僵持着。
“下奴知错了,求公主收回成命,下奴甘受一切责罚。”朗月抵死不从,几欲扑到静和面前。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狼狈的样子?
“先带下去吧。”静和叹了口气,朗月这样一闹,她还是没能狠下心。
朗月乖乖的被护卫队压着不再反抗,顺从地要同他们走。
“等等。”静和出声,快步上前,看着朗月因为因为衣衫被扯坏而裸露的胸膛,心口上分明刺着一个“瑾”字,“瑾”是她的闺名,这字也是她亲手刺的。
“每个奴隶都会有专属于主人的印记,朗月可以斗胆请公主赐一个印记吗?”朗月当初所说的话还清晰的在她的回忆里,可如今这个她一点一点刺上去的闺名却和耻辱般嘲笑着她的天真。
“把这心口的印记去了吧。”说罢,静和转身回房,再也不管门外朗月如何挣扎。
打斗声音渐渐弱下去了,静和顺着门滑坐到地上。她很难受很难受,可是却不想哭了,只是心里兀的失一块。
静和在地上独坐了半夜,不出意料的染了风寒。同样,也不出意料地在一大早看见了接她入宫的公公。
昨晚的事情闹的这样大,皇兄肯定要过问的,即使她打过招呼了,可下面的估计也不敢瞒着。
“一个朗月怎么把你折腾成这幅样子?”皇上面色有虞,叫了太医来诊治。
静和神色怏怏,没有做声。
在叫静和进宫前,皇上便已了解了一切。自己这个傻妹妹估计是误会了,那个朗月在初得宠时他便调查过了。两年前皇上就已大手一挥除了那个女奴的奴籍,将她嫁给了当地县令做了小妾。他宝贝妹妹喜欢的宠物,心里怎么能有别人?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和静和透露过。
朗月啊,一个奴隶罢了。他没想到静和会用情至此,好在如今那个奴隶还算识趣不再惦记那个女奴,一心在静和身上,否则他早就不能留了。
“皇兄若是无事静和便先回去了。”静和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也不管皇上有没有回应转身就走。
“这两日你住回芳华殿,等风寒好了再回去。”皇上身边的公公适时地拦住了静和。
在哪都是一个人,那公主府不回也罢。
公主府刑堂。
整整七日,朗月都跪在刑堂,跪的笔直。朗月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也许期待公主会来看他?公主怎会来刑堂这样污秽的地方。
公主已经不要他了。
那日晚,他本是要被带去柴房,中途却又改了道去了刑堂。他不怕刑罚,若是受了罚能让公主消气倒也是值得的。
却不料,那些人将他锁起来,开始讨论。
“公主说抹了印记,用药水吗?”
“上面说了,剜了便是了。”
“可公主那......”
“不过是个废弃的男宠,公主怎会回头来寻。”
他们,要除了公主给他的印记。朗月挣扎却挣不脱铁链。
手起刀落,朗月的胸口顿失了一块,胸口传来的疼痛刺激着朗月的神经。果然是剜心的疼,从里到外痛彻心扉。
失去了印记,他不再是公主的人了。
朗月晕了过去。
. . . . . .
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对公主动了心,朗月也不知道。
也许是在雪地中红梅下公主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朗月觉着自己的呼吸滞了半分;也许是自己越来越在意公主的喜好以至于给容与写的信都满满都是公主;也许是梦中容与的身影渐渐模糊而公主的笑愈发清晰;也许是容与写信称他哥哥,告诉他她已嫁人脱离奴籍时,暗中松了口气.....
朗月自幼为奴,几经倒卖,好在他聪慧懂得讨人喜欢不至于过得太过艰苦。可整整十六年,他从未感受过真正的善意与尊重,除了容与。容与小他两岁,他知容与对他好,他也喜欢这个小姑娘,为奴的生活实在不算容易,两人相互扶持着走过了一年,早已将对方当做自己最后的依靠了。当那个小女孩过十五岁生辰时告诉他,她想嫁给他,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时,朗月只想着容与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女奴了,他娶了她,以后的日子有容与陪着他再不好不过了。
后来,他听说皇上在替静和公主招男宠,听说静和公主与旁人不同,招的男宠只用逗她开心便是了,并不用侍寝。而且公主喜欢少年,基本及冠了都会给个官职或给些银两放出府去。如果自己能入公主府求个官职,不论多小的官职也能脱了奴籍,这样容与也不用陪他受苦了。
原以为自己对容与的情是男女之情,直到入府了,他和那些男宠们聊起来了,他才知道自己似乎弄错了与容与的关系。
“你说的那个女奴,你和她有过吗?”
“没有。”
“那拉手,亲过吧?”
“没有。”
“那你和她干过什么?”
“干活,吃饭,挨骂,挨打。”
“.......”
“你有面对她脸红心跳的感觉吗?”
脸红心跳?不知道为什么,朗月想到了公主。公主久久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总会不自在,公主突然伸手替他理衣服时心总会漏跳一拍。公主偶尔赏赐些小东西,总能让他开心许久。至于容与......
“没有。”自己与容与每天过得这样苦,饿了分吃一块糠饼,累极了就算靠在彼此的身上睡了也不会有别的什么感觉。或许,这样的感情更像患难之情,或者亲情。
“如果有一个有钱人想要买了她,你会难过吗?”
“如果那人对她好,我会开心。”
最后所有人得出结论,朗月对容与估计更多的是对妹妹的感情,连最起码都占有欲都没有,怎么能算是男女间的喜欢呢?
朗月也动摇了,或许自己对容与的感情当真不算是男女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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