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雪尽翠岚深,天阔云开断翳阴。
漠漠暖烟生草木,薰薰和气动园林。
诗书遣兴消长日,景物牵晴入苦吟。
金鸭火残香阁静,更调商羽弄瑶琴。
静江的冬季是没有雪的,且很快就过去。才出正月,天将渐暖,今日晴光甚好,朱小姐披了衣服,出来廊下略坐,手捧诗书,闲来翻看。
忽然小杏兴冲冲从外面跑了进来,举着一封书信,笑着喊道:“奶奶,京里来的家书。”
朱小姐听了,高兴的站起来,赶紧接过信来,拆开来看。蕊馨和小杏见朱小姐一行看信,一行滴泪,又一行露出笑容,不知是何意,忙问道:“可是家里有事?奶奶怎么又哭又笑的。”
朱小姐道:“是嫂嫂来的信,说父亲受了圣上褒奖,继任临安知府。母亲身体康健,只是思念于我。哥哥升了外任,不日要带嫂嫂上任去。只是这样一来,父母大人独居临安,不免膝下寂寞。只恨我离家千里,不能回去探望。”
朱小姐看了信,又是喜,又是忧,心内五味俱全。回到屋内,展开信笺,又细读一遍,思及家乡父母兄嫂,抽出一张纸来,提笔写道:
声声喜报鹊温柔,忽接芳缄自便邮。
一尺溪藤摛锦带,数行香墨健银钩。
想起父母双亲,作为女儿久不在膝下承欢。想起兄嫂昔日爱护,与嫂嫂赵氏及魏姐姐闺中情谊,同游同乐。想起园中亭台楼榭、花草树木。再想到如今身在异乡嫁入胡府,身边只得两鬟相伴,真是百感交集。朱小姐陷入乡思,临窗抚琴,声飘悠远。
那边管夫人才吩咐了家事,宁氏刚从上房出来,正碰上秋果来给管夫人送东西。那秋果是个攀高望上的,如今宁氏帮着料理家事,握着府里大权,秋果见了,忙上去赶着问好道乏,笑说道:“大奶奶也才是身子好了没几日,又这么忙前忙后的服侍太太,又要照顾槻小爷,又要照管家事,还是身子要紧,您也该偷空多歇歇。”
宁氏道:“我哪有你们奶奶的好命,哪有歇的空。”
秋果说道:“正是呢,也不知这知府家的千金就那么娇贵,一年下这人参燕窝的可没停,谁还没有个三灾六病的,也没见这么着,有多少家底也吃不起呀。”
宁氏惊道:“还有这回事?我可不知道。这倒要回去好好查查帐。”
秋果道:“大奶奶您都不知道,没准是偷来的吧。”
宁氏假意嗔道:“别胡说。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会。许是太太赏得呢。”说出来半含酸意。这宁氏也是官家女子,却是这般刻薄说话。亏了是长房管家,不然还不知怎样惫赖无礼。朱小姐刚进门时,还维持得三分颜面,如今日子长了,越显出她气量狭小不能容人来,常以长房身份压派朱小姐。年前她病时朱小姐替她照管了一个月的家事,回来她还查了几次帐,亏得朱小姐做事仔细,没被她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二人说了一回话,就分开了,殊不知她二人的话正巧被一个婆子听了去,悄悄告诉常胜家的,常胜又告诉她妹子蕊馨,把蕊馨气个不住,说道:“真是晴天白日的满嘴胡吣,奶奶从小月后,受了这些委屈,如今平白的又添上了贼名,真真叫个冤枉死了。可恨秋果丫头,二爷在时便不把奶奶放在眼里,如今二爷不在家,又这样作践我们奶奶。”蕊馨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又嘱咐她嫂子道:“这话可别让奶奶知道,平白的又生气,奶奶身子才好些。前儿接了家里奶奶的信,才高兴了些。”
常胜家的说道:“你多劝慰些吧。等二爷回来,叫奶奶多上点心。若二爷肯为奶奶出头,奶奶在这家里还能上去些,别人也不敢压她的。若和二爷离了心,以后的日子艰难。女人在一个家里,熬到头全看爷们儿,咱们朱府的势力再大,终是山高水长。”
姑嫂二人计议了许久,回到房里,蕊馨终究没敢将她嫂子所告诉的话说了出来。
天气日渐和暖,胡澥走了一个半月上,终于回来了,先去上房回报了行程事务,次回到自己屋里,见了朱小姐。
朱小姐久不见她夫君,见他回家来,免不了道了乏,问起此次行程。
胡澥说道:“此次进京,先去拜见岳丈大人,见了令兄。二位大人身体康健,夫人无须挂念。令兄长升了外任,如今已经上任去了。”
朱小姐道:“日前收到家嫂书信,我已经知道了。”
胡澥又道:“此次还去拜望了勾龙大人,转托他往秦相府上递了话,父亲复职之事有望。刚才我去回禀,父亲大喜,说我办事得力,赏了一百两银子。”说着果拿出一包银子,置于桌上。又说道:“母亲说下月你生日,说你病了这一个多月,如今身子渐好,让我同你去东江上游玩几日,散散闷。你说可好不好?”
朱小姐听了,一起来了兴致,早就听说东江景色奇美,来了这半年,究竟也不曾亲去游赏一番。
蕊馨倒是高兴的掩饰不住,忙笑道:“果真?我们奶奶自来了这府里,病了这几次,且闷了许久,真该出去散淡散淡。”
胡澥说道:“你奶奶还没说话,你倒先兴奋起来。”趁朱小姐不在跟前,一把楼过蕊馨说道:“我看是你疯了吧,就带了你一个人去,服侍我和你奶奶。”说着一边奸笑,一边就要亲下去,蕊馨只是挣脱不开,又不敢喊出声来。
朱小姐放了东西,才从里屋出来,见此情形,不敢说话,慌忙退了回去。胡澥见她出来,一时松了手,才被蕊馨跑走了。
当晚,胡澥宿在朱小姐屋里,又惦记着丫头蕊馨,心不在焉。朱小姐看出他的意思,略劝了几句,胡澥便赌气在自己屋里住了几晚,夜里只叫秋果伺候。那秋果自以为得了意,白日里便言三语四的话中带酸,说一些刺话。朱小姐听了便只当没听见,蕊馨气不过顶了她几句,便被秋果告到管夫人那里。
说来也奇,管夫人一向不管这屋里的事,这一次倒是教训了秋果几句,说道她是奶奶,你是丫头,就算你是二爷的人,可怎敢要她的强,这才把秋果压了下去。那秋果虽然忿忿不平,到底不敢刺毛,消停了几日。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东江美景闻名天下,朱小姐见了果然不凡。胡澥命人雇了一艘画舫,与朱小姐泛舟江上。朱小姐沿江观赏美景,心胸开阔了许多,只觉神清气爽,一身病痛烟消云散,仿佛回到少女时代,同知己好友在外同游,顿感心情舒畅,加上微酒助兴,又是自己生辰寿日,遂诗兴大发,现录得几首诗如下:
帆高风顺疾如飞,天阔波平远又低。
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剪入新诗。
扁舟欲发意何如?回望乡关万里余。
谁识此情肠断处,白云遥处有亲庐。
画舸寒江江上亭,行舟来去泛纵横。
无端添起思乡意,一字天涯归雁声。
满江流水万重波,未似幽怀别恨多。
目断新闱瞻不到,临风挥泪独悲歌。
对景如何可遣怀,与谁江上共诗裁。
江长景好题难尽,每自临风愧乏才。
岁暮天涯客异乡,扁舟今又度潇湘。
颦眉独坐水窗下,泪滴罗衣暗断肠。
岁节将残恼闷怀,庭闱献寿阴传杯。
此愁此恨人谁见,镇日柔肠自九回。
朱小姐正自思乡,吟诗感怀,不觉滴下泪来。谁知那边一人独饮的胡澥听后却来了气,说道:“好好的日子,却只会作这等悲音。若不是你的生辰,太太命我同你游江散心,老子去哪找不来乐子。你不陪我饮酒作乐倒也罢了,倒在那哭哭啼啼起来。真是扫兴!”转头看见蕊馨,命道:“别管她了,你来陪我划拳饮酒。”
蕊馨正在朱小姐身边服侍,见胡澥叫她,也没有动,说道:“我们奶奶生辰,免不了伤心想家,二爷怎得说这样凉薄的话,也该劝慰一番才是。太太叫奶奶出来散心,二爷更不该说这些话刺人。”
胡澥因喝了些酒,听了这话越发难堪,恼道:“你这丫头也是不省事的,主仆两个没一个叫我称心。罢了,便留你二人在这哭去,我自去乐。”说完果真叫船家靠了岸,一径去了。
蕊馨看他去的方向,竟是上了那边的一艘大船。大船上传来莺歌燕舞丝竹管乐,船头上的鸨儿不时招揽一些王孙公子上船行乐。蕊馨气恼,告诉朱小姐,哪知朱小姐若叹一声,只说了一句:“随他去吧。”
胡澥这一去,当夜未归,直到回程前一晚,朱小姐才命人将他寻回。胡澥回来后,见朱小姐对上船之事只字未提,想到毕竟是她生辰,有些心虚,便说道:“那日喝多了酒,扰了夫人的生辰,莫要见怪。我去后不想遇到同僚故友,几个死拉着不放,又喝了几盅,醉的不醒人事,这才回来晚了。”
虽是话语上软和了些,可竟没有一分愧疚之意,朱小姐只得暗暗伤心,蕊馨则暗暗气愤,究竟二人没有发作,胡乱睡了一夜,第二日早起,打点行装坐了车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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