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祝一呆,张开了嘴,灵气带着难以言喻的属于别人的温热,跟着从他舌尖流过,转瞬钻入体内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倏地睁开眼睛,只看到眼前一双森森的睫毛。
冥鸿正闭着眼,鼻尖蹭在他脸上。
那温软触感的来处不是陌生的,是曾经触碰过的,冥鸿的双唇。
怔了片刻,唐青祝猛地伸手一推。
冥鸿没想到他已醒来,一个不妨,被推得险些往后栽下去。他半跪着堪堪稳住身子,松了一大口气,喜道:“师父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方才是梦么?
唐青祝心神还停留在噩梦中,满眼都是冥鸿那张没有眼珠子又沾满了血的脸,表情不由得有些凶狠。
冥鸿看清他神情,一下子愣了,慌忙解释道:“师父,我不是故意要冒犯师父的,刚才你魇住了,我见你呼吸极难,怕你在梦中被憋住才会给你渡气的。”
他话音落下,唐青祝才彻底醒转来,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他方才真的亲了自己?
冥鸿觑着他脸色,有些不自在地低头,有些泛红的耳朵尖藏在夜色中。他仿佛现下才意识到刚才的举动不合适,小声说:“我错了。”
唐青祝闻言收了收自己的表情,摆摆手:“没有,我不是要凶你,我是被噩梦吓着了。”
他垂眼,目光落在冥鸿唇上,心头一悸,慌忙移了开去。
冥鸿不知他心绪已是大乱,应了一声,顺手将一张符纸递给他。
“什么?安神符?”唐青祝随口问,接过符纸来。
冥鸿道:“不是,一只梦魇兽,这小东西也不算邪物,不知怎么咬破屏障钻进来的,让我关在符纸里头了。”
唐青祝看着那朱砂的青符,问:“梦魇兽让我梦魇了?”
“是啊。”冥鸿小心翼翼地应,顿了顿又问,“师父你梦到什么了?”
唐青祝摇摇头:“没什么。”
冥鸿追问道:“梦魇兽会让你看清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师父你害怕什么?”
这问话一出,唐青祝立时念及那梦中梦,指尖有点颤抖,他于是握拳轻轻碰了碰额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冥鸿察觉到他对这话题的抗拒,立时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神情内疚道:“我不该问的。”
“不,没有。”唐青祝道,“快要天亮了?”
冥鸿抬头看了看天:“是。”
唐青祝靠回那树干上,伸了手:“过来。我是不是弄痛你了?我刚才梦到一只大妖,情急之下拿匕首刺了他,是不是在梦境外头伤到你了?”
冥鸿神色有点躲闪,迟疑着坐到他旁边。
唐青祝抓着他领子将人扯过来,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拉开他前襟,瞧见他心口上果真有一道伤口。
那口子极细窄,不至于像匕首刺的那么严重,却也能看清刺得极深。
冥鸿有点愣愣的:“师父不要紧,一点点痕迹而已,你就是随手抓了头上的簪子,伤不了我。”
他说着手往前一送,手心现出那支青溪派的木簪来,这木簪一直是唐青祝在别着。
“你怎么不还手?”唐青祝有点怒了。
冥鸿不开口,只是握住了他抓着自己前襟的手。
唐青祝沉吟道:“一天之内,我伤你两回了。”
冥鸿有点着急地摇头:“不是你的错,是阵法和梦魇兽。我命这么大,这一路上不是也没发生什么事么?”
唐青祝沉默不语,抬手摸摸他心口。
许是他手指凉,冥鸿忽然轻轻打了个寒颤,唐青祝于是迅速收了手。
冥鸿将衣襟掩好,替他将散开的头发拢起来别好了,才坐到他旁边,伸手揽着他:“师父你莫要怕。”
唐青祝不动弹。
冥鸿抬手将他头轻轻按在自己肩头:“刚才在梦里头一定看到不好的东西了,快歇息一会儿。”
唐青祝有点哭笑不得:“你是在安慰小孩子么?”
冥鸿见他神情缓和下来,“啊”了一声,竟是抬手摸了摸他脸:“我已经是个大男人了,现在换我借肩膀给师父靠了。”
唐青祝压住心头悸动,佯装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他收了手,唐青祝随即默默放松了身子,靠在他身上。
正是天亮之前极暗之时,谁都没睡,也没人提议要睡,静坐了许久,冥鸿忽地道:“师父我来教你画符可好?”
唐青祝有点无话可说,顿了顿才应:“就不能让我歇歇么?”
“反正也无事可做。”冥鸿催促道。
唐青祝直起身子:“行行行,我简直怕了你了。”
冥鸿得了他回应,手立时在空中轻轻一捏,捏了几张青藤纸,又不知从何处变了支笔来。
“符咒皆是以文字引天地灵气为己所用,一般来说初学者最好是用特制的木简或纸张,但是我身上没有,师父先用我这个罢。”冥鸿道,“就先画个安神符如何?”
“行。”唐青祝随口应,“你说了算。”
冥鸿见他竟这般好说话,不由得兴奋起来,掐了火团,又从旁边折了树枝化成笔,准备演示给他看。
“最好是一笔成型。”他道,“师父你看好我笔尖的走向,如今先学个形儿,等下我再教你以灵气入符纸。”
唐青祝点点头,接过笔来对着凌空的青藤纸,一边瞥眼去看冥鸿动作,一边模仿着下笔。
画到一半,他突然有点愣神,觉得这符眼熟得很,但却并非是小时候潦草学过的。
就好像曾经画过千万次。
这么一愣神,一张安神符已画完。
冥鸿看了一眼,目瞪口呆道:“师父你……”
“怎么?”唐青祝还沉浸在方才的熟悉感中,有口无心地问。
冥鸿指指那符纸,唐青祝才将注意力拉回当下,只见那青纸上头红符成型,竟是微微现了光芒,转瞬即逝。
“什么意思?”他问。
冥鸿道:“画成了,这符已有灵力。”
二人相对沉默,片时,冥鸿道:“师父,是因为你还留着上一世的本事么?”
唐青祝也有些愣:“不该的,多少人说过了,我根本没有仙根,若不然小时候早发现自己是个修仙奇才了。”
冥鸿道:“可你这……从前没发现,会不会是因了你不想修仙?”
唐青祝摇头:“不会。”
他忖了忖:“我忘记告诉你了,先前在那洞天里头,在看到五百年前的情形之前我一直在打坐,用的便是你教我的青溪心法。”
冥鸿立即道:“那一定是在洞天里头换了根骨了?”
唐青祝挑挑眉:“你自小修道怎么还说这种话?根骨还是那根骨,合欢早说过根骨是不会变的,哪有这种说法?”
“那试试调息一下?”冥鸿道。
唐青祝也诧异得紧,于是点点头,敛眉盘了腿。
冥鸿有点不放心,又在旁边将心法念了一遍,说了半天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
唐青祝懒得听他讲,已开始运转小周天。
然而清气自天灵起了,慢慢运转下沉时,心口忽地又滞住,如同那一日在望仙镇时。
唐青祝皱了眉,用力一冲,没能冲破那阻滞感,胸口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引来一阵剧痛。
清气散掉,他睁开眼来:“不行。”
冥鸿一手扶在他背上,皱紧眉:“不可能的,你若是不能用心法,单纯画符不会是刚才那样子。”
唐青祝摇摇头,示意不知。
沉默片刻,冥鸿道:“师父,我有个猜想。”
“我也有个猜想。”唐青祝道,“你先说。”
冥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师父是在那洞中才能运转内力,望仙镇上的人经脉皆是逆行的。”
唐青祝早知道他要说什么,问:“若经脉不是逆行,强行逆了会怎样?”
冥鸿想了想:“变成傻子。”
唐青祝不由得笑了一下:“我来试试。”
“不不不,先别。”冥鸿道,“师父要不你再画一张符?画符的同时存思,观照一下内里经脉的运行?”
唐青祝忖着:“我怎么觉得你这主意比直接来更不靠谱?”
“那别别,”冥鸿忙道,“太危险了。”
唐青祝却又拾起那笔,自顾自下了笔:“若真变成傻子那可太好了。”
冥鸿见他已在动作不敢打扰他,只在旁边紧张地守着。
唐青祝一边画符一边试图看清内里,刚开始心头浮躁得厉害,什么都感受不到。
正皱眉细思,冥鸿伸手覆在他背心,将一股清气缓缓送进他身体。
十二条经络分三道,那清气入了唐青祝内里也分三道,走向却与常人不同,而是以逆反之向运行了一个大周天。
这一下唐青祝骤然静了心。
观照到经脉走向之后,他缓缓发力,将冥鸿给的那点清气催行至右手,末了灵力聚集于笔端,在那青纸上头落下一咒。
青光隐去,符成。
唐青祝睁开眼,转头看向冥鸿,吐出了两个字:“反的。”
冥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好半天才意味不明道:“师父你倒是适合在那望仙镇生活的。”
唐青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向面前的符纸,那符咒却并非方才画过的安神符。
他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冥鸿伸手拿过那符纸,对着上头的符文看了半晌,末了摇摇头:“不知。”
“无事,既是弄明白经脉走向也就是了。”唐青祝道。
冥鸿点点头,将那符纸小心地收在了怀中。
唐青祝瞥他一眼:“扔了不就是了?”
“不。”冥鸿笑了笑。
一番话说毕,天已大亮。
启程前冥鸿问:“我们是直接御剑去京城,还是慢慢过去?”
唐青祝想了片刻,还未曾开口,冥鸿又道:“师父是不是想先瞧瞧外头的情形?”
“是。”唐青祝应,“你如今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冥鸿捡起包袱起身,来拉他时笑得灿烂,鼻子微微皱了皱。
唐青祝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捏他鼻梁。
手指触到皮肤,师徒俩同时愣了一下,冥鸿呆呆喊了一声:“师父……”
“走了。”唐青祝背过手,抢先跨出了步子。
一路朝着西北方向过去,要朝着京城走,依然是要经过那黎州。
便是先前冥鸿说过的,青溪山所在之处。
二人一路步行,如今唐青祝觉得身子比先前要松快得多,走至日头高照,竟一点倦意也无。
冥鸿边走边将各类术法讲给他听,刚开始唐青祝还安静地听着,听到午后终于不耐烦了,道:“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哦。”冥鸿应,随即紧紧闭了嘴。
沉默着走了半晌,唐青祝却又觉得太安静了,忍不住瞥了冥鸿一眼。
冥鸿像是得了指引,立时又开始讲解起青溪派的心法来。
唐青祝望望天,叹了一口气,好在那些东西被冥鸿讲起来似乎也不算枯燥,这样一来也听进去了不少。
一路上一直在野林中,到了下午,穿过一条山间曲路出来,道旁时不时会瞧见些屋子了。
碰到的多是落单的人家户,房屋简陋得紧,看上去主人家都是在山间种地糊口的,却都是些空屋子,一个人也没见着。
刚开始路过一家两家还好,一路都是这种无人的房屋,唐青祝心里忽地有点发憷了。
冥鸿似乎料到他所想,道:“附近都没什么活人气息。”
“凤歌说过,如今民间多地百姓被拿来炼人魔。”唐青祝忖着。
冥鸿犹疑道:“若真是如此,那这地方应该已经……”
话音未落,忽地有打斗声传来,二人对视一眼加快步伐,过了一处拐角,看到不远处有个园圃。
苗圃中地面上有两个十多岁的少年,一个掐住了另一个的脖子,上头那少年明显已魔化了,黑气缭绕着笼罩住了身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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