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唐青祝一个不妨,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扯入了那树干中,这种状况已是第二次,他也算不得惊慌。
不同的是,这一次冥鸿没能拉住他。
头晕眩了一阵,眼前一片空白。
在这一瞬间,在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脑中已浮现出上一回在唐家庄中看到的那场景。
他心跳剧烈,如战鼓般敲击着胸腔,撞得整个人更加发晕。
些时,他平静了一点,本以为会看到什么场景,谁知眼前那白茫茫的一片始终不曾消失。
又静静等了片刻,周遭还是没有发生变化,唐青祝一颗心不由得渐渐凉了起来。
面前就是一片纯净的白色,什么也没有,自然也没有边界。
唐青祝茫然四顾,现下真的是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冥鸿!”他大声喊。
没有人应他,连回音也不存在。
唐青祝带着要踩空的预感朝前走了几步,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哪里?”他不死心地喊,“喂!有人么?冥鸿!”
四下依然寂寂,再往前踩了几步,唐青祝觉得都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头血液奔涌的声音了。
“是人是鬼出来一个行不行?”他口气不耐烦道。
最初的惊诧和慌张过后,此时满心只剩下愤怒,莫名其妙到了这难以言喻的地界,唐青祝要气疯了,却一点发泄的渠道也没有。
连想抬脚踹个什么东西都踹不到。
无力感从脚心蔓延上来,几乎要穿透他整个人。
“冥鸿!”唐青祝徒劳地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喊得累了,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忽地才反应过来,脚下一直是踩着实地的,只是看不到。
他越想越气,捏紧了拳头往下砸去,谁知那地面竟像是猜透了他的意图,这一拳用尽了力气,砸下去却是一片虚空。
整个人跟着就是一个趔趄,险些整张脸着地地栽下去。
唐青祝怒不可遏,抬起手臂抱着头,大声嘶吼了一番。
四周的空白沉默着,像是有双看不见的眼睛高高在上地在俯视他,在冷眼旁观他的一切姿态,而所有姿态都只能是徒然。
最后终于彻底没了力气,无边的怒火渐渐消下去,竟是化作了扼住喉咙的苍凉。
唐青祝压不住心头的颤意,只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冥鸿。”他小声喊。
望仙镇的黑夜如期而至,冥鸿跟前站着那小道童。
“你们将我师父弄到哪里去了?”他厉声问。
从冽脸上带着跟年龄丝毫不符的笑容,问:“你是跟你师父在一起久了沾染的情绪太多了么?怎地这般轻易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冥鸿一愣,发现自己情绪确实绷得厉害。
从冽摇摇头,口气惋惜:“我瞧着你的修为在同龄人里头也是拔尖儿了,怎地不知要清心么?”
冥鸿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冽仔细看了他半晌,问:“你近来是否常常梦到不该梦的事?”
冥鸿有点惊讶:“你们究竟是何人?”
“普通的修道者罢了。”从冽应他,“你不必着急,你师父没事。”
冥鸿不开口,从冽又道:“你身后这洞是从前不知哪位大仙留下的,里头布了一个阵,但是这阵十分奇妙,且无人可破。一般人进不去这洞,因而这阵也不知是布来做什么的。”
“如今看来,竟是为你师父所布了。”她笑了笑。
冥鸿皱紧了眉:“我师父他没有仙骨。”
从冽轻轻点点头。
冥鸿听出她话里矛盾极多,挑了一处问道:“既然没人进去过,你又怎么晓得里面有个阵?”
从冽不答。
冥鸿只得换了个话头:“这望仙镇是你跟你师父守着的么?”
“是。”从冽道,“打我出生起我便从未离开过,我只知自己要守着望仙镇,也要守着这洞窟,等有缘之人来。”
冥鸿心知这般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却也无法不问,顿了顿道:“你们等的是天煞之人,还是卫氏后人?”
从冽神情忽地带了点哀伤,稍纵即逝,让冥鸿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睛。
她道:“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自己是在等什么,只知自己是在等。”
冥鸿吸了一口气,不再开口,只转头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
从冽问:“你怎地不问问你自己的事?不想要天目草么?”
冥鸿摇摇头:“不重要。”
从冽轻笑一声:“还真是个情意深重的好徒儿。”
冥鸿抿唇低头,不应。
从冽道:“告诉你罢,天目草就在那洞中。”
冥鸿猛地转头,她笑:“你没有猜错,里头就是个洞天。”
“我劝你先好好回去睡一觉。”从冽道,“你这一等还不知要等多久,兴许就是十年八年的。”
冥鸿愕然。
从冽说完话转身,朝着她的来路走去。
冥鸿呆呆地站在原处,末了看着那洞口,轻声喊:“师父。”
也不知站了多久,月升了又落下,琴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合欢跟白敛的呼喊声。
“小冥鸿!唐子告!”
“师父!师兄!”
那呼喊声渐渐近了,冥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瞥眼看见洞口处有一块大石头,掐诀腾过去,盘坐在了石台之上。
与此同时,在那苍茫之中静坐的唐青祝抬起了头来。
“修个鬼的仙。”他咒骂了一句,坐姿却慢慢变成了盘腿,闭眼沉气,开始存思,“神气相合,抱元守一……”
体内一股清气开始缓缓流动,不知从何而来,既像是从虚无中来,又似是冥鸿当初留在他体内的。
那股清气似乎与这奇奇怪怪的环境十分契合,竟轻而易举便在唐青祝四肢百骸中游走起来。
练气化神,神气相抱。
清气自天灵起,一点点下沉,周旋,毫无阻滞地流过体内各大经脉关窍,末了又汇聚于天灵。
一个大周天,竟不过半盏茶时间已走完。
身体似乎轻了起来,唐青祝皱紧眉,他有些想停下来,自己连小周天都不曾走过,怎地忽然走起大周天来。
然而体内那清气却宛若拥有人的意识,且外界似乎有力量在源源不断地充盈它,不间歇地推动着唐青祝的内里。
如此几番来回,唐青祝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仿佛自己天然便与这股清气同生于天地间。
时间在苍茫中失去了它本该有的意义。
那清气似是外物,也像是唐青祝本身带着的东西,他跟着那清气存思想神,有时却又觉得是自己在主导清气。
到最后竟有了人气混融之感。
唐青祝一直紧闭着双眼,因而没能注意到,外头早已换了天地。
春夏秋冬之景依次现出,煦风、雨水、落叶和飞雪一次一次覆盖天地,也覆盖了他。
可他一点也不曾发现。
四季周而复始,阴晴雨雪来来去去,没有起始,也便没有终结。
苍茫里头有个小小的,端坐的人影。
因了被冥鸿逼着练剑,入夏之后唐青祝早已换掉从前的文士装束,进来时身着的是青色行衣。
寒来暑往三次之后,他身上不知为何,竟拢上了一身月白常服,宽袖大襟,似道袍而非道袍。
“子告哥哥。”
有人在虚空中呼唤。
唐青祝神思动了一动,清气在体内的运转似乎慢了下来,观照内里的注意力抽了一下。
模模糊糊的画面挤进脑海。
眼前不知为何,忽地一片血红。
唐青祝觉得自己像是被钉在了什么地方,动弹不得,他想要挣扎,却始终无法动作。
与此同时,那点子清气彻底散在五脏六腑之中,唐青祝不再运气。
隔了半晌,他依然没能睁开眼,那血红却渐渐显示出原本的模样来。
原来是火海的情状。
意识缓缓收拢,转向现世,起初头脑中仍是一片混沌,像是竖起了一方密不透风的屏障,然而火海这一念头却生生挤过了屏障去,清晰地呈现在了唐青祝眼前。
火海。
离火……
他猛地一怔,早已挺直的背脊又打直了些,本来松松放在膝头的右手反手一握,像是要从虚空间捏出一把剑来,可惜剑却没出现。
手握空了,唐青祝于是一愣,他此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只有眼前的血红强势地蔓延开来。
是火海,火海中央站着一个人,那人侧对着他,头微微转过来,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那眼里一点痛色也无,可唐青祝心口却滞住了。
冥鸿……
他心想,那是冥鸿。
待得这念头也拨开脑中的混沌之后,火海里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真的是冥鸿,他身姿挺拔地站在火海中央,一身青袍已沾染上了火星。
就在唐青祝彻底确认了是他的那一瞬,火舌嗖地往上蹿去,贪婪地爬上冥鸿的背脊,覆盖他的脸,最后没过了他头顶。
“冥鸿!”唐青祝仓惶地嘶吼,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而后叮一声,不知何处传来一下清脆的碰撞声,似是两柄剑尖相抵。
唐青祝气沉丹田,与看不见的力道相搏片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周遭并无大火,却也不再是闭眼之前的空白。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不远处是一个宽阔的庭院,四角放着四只玄色大水缸,水缸里头种了莲花,莲花旁边是高大的楠木。
庭院中央像是个小型校场,两边分放着许多兵器,里头有两个人正在切磋,打得风声簌簌。
看清那二人面貌之后,唐青祝立时僵在了原地。
那其中一人分明就是冥鸿。
不,不是。
是长大之后的冥鸿。
对战中的冥鸿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小截,也比少年时候强壮一些,长相愈发俊朗,五官显示出坚韧的深邃感来,然而那眉间神情却是熟悉的温和,一下子缓冲了他脸上的锐利。
唐青祝顿时鼻子一酸。
他没料到自己的情绪状态,诧异地碰碰鼻尖。
再往前两步,唐青祝分明地看清了,与冥鸿对战的那人自己并不认识,然而他手中使的兵器却是熟悉,那是冥鸿日日背在身上的青冥剑。
那头二人的修为似乎不相上下,虽是打得激烈,翻转腾飞间却全是配合久了的默契。
不多时,唐青祝听到冥鸿开口了:“子告哥哥,你能认真些么?都不像是在练功了,倒像是在走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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