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阵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唐青祝的目光,低头瞧了他一眼,随即朗声道:“一个也不能放跑!”
双方阵法纠缠得越来越紧,压迫感扑面而来。人们惊慌地抓着彼此,从逃命时要推开的人那里获得力量。
冥鸿小声问:“师父,他是谁?”
不等唐青祝开口,一旁唐元答:“我徒儿,谢云阙。”
那谢云阙瞧上去不过二十多的模样,应是与唐青祝差不多大,看上去却靠谱得多。
纷乱的剑影中,他以一人之力担了近一半的攻击,居然还能游刃有余地指挥阵中诸人。
冥鸿不由得叹道:“谢公子这修为当真了得,唐掌门名师出高徒。”
唐元微微颔首,凝眸望着阵法。
不多时黑衣人已在节节败退。
就在天罗地网即将完全收拢时,对手气焰反而一震,颇有些鱼死网破的意思,几乎是在以死相博了。
然而谢云阙压的阵坚实无比,一有要被突破的迹象出现,他都能补蛛网似地飞速将阵复原,以此牢牢困住敌人。
几番来来回回,放松收紧皆是游刃有余。
唐青祝冷眼瞧着,整个阵法只唐虚那边稍微弱些,压阵的若不是谢云阙必定是不行。
眼见着那十几个黑衣人就要被收入阵中,地面却又猛地震了一下。
唐青祝回头,看到那槐树脚下裂开了一条缝,整个树身忽地下沉了一截,轰隆之余全是枝叶碰撞的刷拉声。
这三番五次的震动晃得人崩溃,院中骚乱再起,本已静下来的众人纷纷往外挤,这一回任唐元怎么说也镇不住了。
他仰头看谢云阙,朗声道:“凤歌,速战速决!”
“是!”谢云阙应道。
上头的战斗愈发激烈,人们四散奔逃,紧跟着又是一下重响,地面蓦地起伏起来,几乎让人站不稳。
混在人群中的唐家弟子慌忙去安抚身旁的人,冥鸿则一直抓着唐青祝不放,以剑杵地才能稳住身形。
在这混乱时刻,那十几个黑衣人竟同时行动了,不过眨眼之间,各个身影猛地合成同一人,和突如其来的箭矢一同撞向了唐虚。
谢云阙反应极快,然而就在他要出手的一刹那,箭矢忽地转了方向,正好阻了他扑救的路。
不仅守阵的众弟子无法分身,唐元目前亦是无能为力,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却使不出术法。
那黑衣人攻势迅猛,唐虚根本来不及反应。
唐青祝的心突突一跳,只见眼前一道白影飞过,青冥嗖一下刺向了那黑衣人的后背。
借了这一瞬的拖延,唐虚堪堪让开这一击,顺势回手,长剑没入那黑衣人身体。
冥鸿吹了一声口哨,青冥剑尖一转,自正面刺穿了敌人,一点不曾阻滞地飞回冥鸿手中。
唐虚正好拔出见了血的长剑。
空气沉寂了一瞬,谢云阙广袖一甩,收了那乱飞的两只箭矢,飞也似地扑过去,一把将唐虚按在怀中。
“撤!”他大喝一声。
布阵的弟子纷纷后退,下一刻,嘭一声巨响。
黑衣人在空中爆成一阵黑雾。
西南角上那弟子退得慢了些,被黑雾笼罩了小半个身子,瞬间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嘭一下落在院中。
惊叫和哭嚎更响了些,仪门轰然洞开,人群推挤着离开祠堂。
好在那黑雾转瞬便散了。
唐元缓缓舒出一口气,转头对冥鸿道:“多谢。”
冥鸿:“唐掌门客气,举手之劳。”
话音刚落,隆隆声又盖过了一切,槐树底下那裂缝张了巨口,瞬时切开了整个庭院。
普通人已跑得差不多,近处剩下的皆是唐门弟子。
“快退!”冥鸿拉着唐青祝飞掠开。
众人将将让出空间,槐树大半截树干已没入地中,巨大的树冠砸下去,树周一人多高的蜀葵纷纷折断,大朵大朵的红花卡入枝叶中,诡异又不合时宜。
小半个庭院就这么被一棵树占据掉。
唐元朗声喊:“凤歌!”
谢云阙带着唐虚落了地,二话不说走到最前面,掐诀引了一簇火光,又将那火光送至槐树最底处。
冥鸿惊讶地问:“离火?”
谢云阙扭头看冥鸿,他长相与神情皆十分疏朗,说话也温和,笑道:“小兄弟很有些眼力。”
冥鸿笑笑,抓着唐青祝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一下,唐青祝这才发现自己还被拽着,挣了一下。
冥鸿会意,终于是放了手。
唐虚正好凑过来,挡在了二人中间。
离火靠过去,起始那树并无反应,隔了一会儿火光变得盛了些,众人再次后退,而后轰一下——
整棵树自下而上地燃透了。
火光照亮了整个夜,却一点热意也无,并不会灼伤近处的人。
在哔哔啵啵的火舌声中,唐青祝听见一瞬细细的抽泣,低头一看,是那只小山精。
冥鸿显然也听见了,偷偷来觑唐青祝,唐青祝正好也抬眼,二人对视上了。
被抓了个正着,冥鸿讨好似地眨了眨眼。
唐青祝注视他片刻,轻点了头。
冥鸿笑了,将手背在身后冲那山精招了招。
山精四顾周遭,犹疑了一瞬,一下子跳到冥鸿手上,顺着攀爬到他肩膀处,随即隐了身形。
唐元看着眼前的冲天大火,道:“法力回来了。”
谢云阙这才施礼道:“凤歌来迟,让师父久等了。”又转向唐青祝:“子告,许久不见。”
唐青祝脸上没什么表情,亦道:“许久不见。”
唐元拍拍谢云阙肩膀,侧头吩咐旁人:“你带点人去处理一下事情,整个庄子都要照顾到。”
他说完看了看不远处那尸身:“还有你师兄。”
见那弟子领命去了,唐虚问:“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唐青祝看他一眼,唐虚会意,摇了摇头。
唐青祝皱皱眉,抱起双臂来,看着唐元。
唐元触到他目光,声音有点发沉:“子告,这事说来话长,等这头收拾好了回去说成么?”
“就在这里说,赶紧的。”唐青祝不耐烦地道,“一次性讲清楚,我不想再待在这宅子里了。”
唐元跟谢云阙对视一眼,向后挥了挥手,众弟子默不作声地施礼离开。
谢云阙却转向了唐虚:“守白,你没发觉谁不见了么?”
唐虚淡淡地瞥他一下,面上无所谓,心里其实在盘算。
片晌,他脸上不屑的表情突然僵住,有点艰难地问:“爹,二师兄不是跟着你留在庄子里的么?”
唐青祝不动声色,心里已将事情连了个七七八八了。
唐元叹了口气:“月前我发觉你二师兄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忙着其他事情未曾多加注意。”
唐虚皱紧了眉:“不会的,二师兄他……”
唐元不开口,唐虚立即道:“那二师兄现在在哪里?”
这话问出来却无人应他。
沉默片刻,唐元接着道:“二月初二那一日,你大师兄回来,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唐虚终于正眼去看谢云阙。
谢云阙还是那般温和的模样,道:“众师弟妹皆以为我在大罗山,其实旧年刚过我已出山,是被太原任家请去的。任家地界上有个村子,活物在一夜之间全消失了,只剩下些花草枯杆。”
冥鸿忍不住问:“是幻境么?”
“不全是。”谢云阙道。
耳边离火舔舐槐树的声音渐低,唐元道:“应当是个迷境,身处其中时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我拼尽全力留了一丝清明,迷迷糊糊间觉得事情不对,才会让守白先走。”
唐青祝听至此处终于有了反应,道:“即便是迷境,也该是入夜之后才发动的。”
唐元简单地答:“内贼。”
唐虚惊道:“爹你的意思是……所以大师兄带着我入山,路上来伏击的就是二师兄?”
唐元:“这么些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伏击?你二人是怎样逃脱的?”唐青祝问,“内贼做事这般不周全么?还能让你们去大罗山搬救兵?”
谢云阙:“诈死。”
唐青祝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不曾顺着这话说下去,又问:“既是早知有危险又不通知大家,族长这一番是拿整个庄子当诱饵了?那冥鸿与我便是你捏着的匕首,先来撬个缝让你们好破局?”
冥鸿似乎觉得他这话不妥当,阻止道:“师父。”
唐元也不生气:“不是诱饵,你们不曾入迷境我也没想到。这一番只是不愿打草惊蛇,因为我一早便知逃不出去,入山考核那日,我与凤歌已发觉此处是有进无出了。”
“唐掌门……”冥鸿开口喊了一声,被唐青祝扯了一把。
二人对视一眼,冥鸿住了嘴。
唐元见他不曾说下去,接着道:“迷境是入了夜才发动的不错,但种子想必是早已种下了。”
唐虚诧异:“爹,可是我能离开庄子,还有大师兄。”
唐元闻言看他,目光忽地柔了下来:“你忘了,你师兄那一年自南海求来一颗避尘珠,一直在你身上。”
唐虚一怔,谢云阙接口:“其实那珠子我并不知是否有用,只是与师父商量了一下,没成想正巧碰到这万一了。”
“你大师兄身揣离火,虽不能直接破那迷境,却也不会轻易被迷了去。”唐元道。
唐虚声音有点抖:“那二师兄……”
一片沉默。
“就是方才那黑衣人。”唐青祝见他师徒二人皆不开口,直接了当地替他们说了,“事情连一连就八九不离十了,算不得怎样高明。”
“可这是为了什么?”唐虚声音一下子提起来。
谢云阙温和地瞧他一眼,道:“方才太原的事情没说完,我过去探查了一番,发现地界上有一巨大的迷阵,破阵之后才知道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了,尸骨皆在自家榻上,像是死于睡梦中。”
“那还是阵法?”冥鸿问。
“不是。”谢云阙解释,“阵法只是为掩盖尸骨,源头只可能是迷境,只不知它是如何运作的。”
“这迷境来得奇怪,防不胜防,即便我身处其中也不知它从何而来,亦不知有何解法。”唐元慨然,“幸好这一回进程被打断。如今烧了这作祟的大树,也便相当于绝了这迷境的根,为时未晚已是大幸。”
唐虚依然处于震惊状态中,只是重复:“为什么?”
启明星亮了起来,火光终于只剩杂乱中的一点余烬,槐树身躯消失于离火中,不曾被烧着的蜀葵花七零八落。
唐元与谢云阙复又沉默。
半晌,唐青祝忽然冷冷一笑,吐出三个字来:“人魔蛊。”
冥鸿怔怔,想起今夜刚进这祠堂时就谈论过这话题,不由得问:“师父你说什么?”
“人魔蛊。”唐青祝勾起嘴角,“不是么唐掌门?”
他说完突然拂袖转身:“冥鸿,走了。”
冥鸿不明所以,却依然立即抬步跟了上去。
“子告叔!”唐虚急急喊了一声,想要追上二人,却被唐元拽住了。
这厢甫一踏出唐宅大门,唐青祝已一把抓住冥鸿手腕,手上下了死力气。
冥鸿担忧地喊:“师父?”
“别问。”唐青祝咬着牙道,“先带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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