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朱太后这么说,卫承钊剑眉微拧,沉默了片刻。随即深呼了一口气,拉开座椅,徐徐坐了下去,“那……依母后的意思呢?”低沉的嗓音中,略透着丝沙哑。
“本宫是这么想的——”朱太后一面说着,一面笑着牵过小儿子的手,在其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既然是要让这两个丫头,进宫去补你那儿的缺,哪能什么规矩都不懂,过去之后再现学呢?”
“这不是平白耽误事儿嘛!”
“不如让她们两个——先在这慈恩寺,再待上个小半年。等本宫和丹娘、平澜把她们调|教好了,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给你把人送过去。”
朱太后说完,又瞧了伏在自己膝上的怀瑾和怀珍一眼,补充了起来:“刚好怀瑾和怀珍也在这儿,让她俩平时无事了,便给珠儿、瑶儿多讲讲宫里的禁忌。这样多管齐下,训上个半年,两个孩子不说能及得上丹娘些许,至少对宫里是熟悉的,心里也不跟着怯了。”
“免得直接入宫,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再被有心人给算计了。弄得咱们母子,还有你那位石贤妃,彼此面子上都难堪。”说着,便伸手摸了摸两个女儿光洁的额头。
怀珍立刻心领神会地仰起脑袋,与卫承钊说道:“就是呀,六哥,我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
“这梁宫——也就看着气派,听上去好听。可内里却是个喘口气儿都要讲规矩的地方。尤其是这在御前伺候的人,比其他宫人更得脸又能如何?多少双眼睛都在身上盯着呢,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嘴上说着,小脸儿紧跟着便皱成了包子样,仿佛那御前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可怕之地。
“连在外宫走动的侍人,都要先学好了规矩,再往过送的,更何况是你那重中之重的紫宸殿。还是让她们先跟着高嬷嬷,好好学上一学,我和姐姐刚好还能在一旁帮衬着。”
“她二人可以从我们姐妹这儿,了解宫里的事情;我们俩也顺便随着珠儿她们,熟悉熟悉这寺里的环境。彼此互利互惠,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呀。”怀珍翘着下巴一面嘟囔着,一面将藏在衣衫下的手,伸去扯了扯身旁的怀瑾。
怀瑾公主在衣袖的掩护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妹妹的小肉手,略微沉凝了片刻,遂笑着与两位兄长道:“我知道四哥、六哥这是朝中公务繁重,突然又遇上这等事情,一时间有些心急了。”
“可再如何病急乱投医,也得先确定你找的人——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不是?”
“至于珠儿和瑶儿妹妹嘛……”怀瑾公主说着,扭过头望向身后正坐得笔直,忐忑不安等着上面“发落”的两个丫头,有些歉疚地朝她们笑了笑,“规矩、仪态——乍一眼看过去,是像那么回事儿,可若是盯着仔细去瞧,就……”
说到最后,怀瑾停了下来,面上带着明显的犹豫。一双水眸既不去看梁帝,也不和其他人有什么交流。只压低脑袋,目光不断在地上乱瞟,脸颊也“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一直烧到了耳朵根儿。
看着大女儿因当众揭了旁人的短处,露出了一副羞愧不已,又很是难为情的样子,朱太后了然地笑了笑,替她将未说完的话,接了下去:“可若是细瞧的话,就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尤其是放到宫里——明显就不够看了!”
一听这话,怀瑾立马抬起头,大睁着眼睛,望着自家母亲。
朱太后伸手在女儿的额上,轻点了一下,笑着与她说道:“你不好意思明说,那便只能由本宫——来做这个实话实说的恶人了。”
随后,她一面微侧着头,斜睨向坐在身旁的卫承钊,一面轻声与他道:“钊儿呀,这次是你冒进了。”
说话时,朱氏不再像面对怀瑾、怀珍时那般笑意盈盈,连面色和语气也逐渐冷了下来。
“紫宸殿出了那等糟心的事,侍人清出了一大半,一时之间缺了人手,你们兄弟又不放心内务府选送来的,想从为娘这儿调些合意的侍人过去补缺。这法子实施起来,最快也最稳妥,本宫也很是赞同。”
“可你二人错就错在,既看中了那些随为娘出宫的侍人们——待本宫不二的忠心;又怕借走了他们后,会让为娘身边短了往常惯用的人,以后的日子多有不便。便干脆昏头昏脑地找了两个到本宫这儿,呆了还不过半年时间的毛丫头充数。”不看面容,单是听她的语气,也能觉出朱氏隐隐的不悦。
气闷了片刻后,朱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随着这一声叹,原本蹙起的柳眉,也逐渐舒展了开来。
她一手轻搭在怀瑾的肩膀上,一手握着小儿子的手,目光中透着深思,“你们的心思,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会半点儿不知?本宫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尤其是钊儿,怕借走了那些一直跟在本宫身边的老人后,会对本宫日后在慈恩寺的生活,引来不便。”
刚好珠儿、瑶儿到朱太后身边的日子,原就不长,手上还没被分派什么重要的活计,又是经太后娘娘亲自过目,得其认可和信任的人。再加上怀瑾和怀珍公主,以后也要在慈恩寺长住,即便是梁帝当下就要走了珠儿、瑶儿她们,由此产生的影响,也是相对来说最小的。
“你定下的这人选——打眼望过去,不说你们兄弟了,就是为娘看着,都觉得合适。”
“可偏偏……”朱太后说着,跟着又是一叹,在梁帝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可偏偏本宫身边的人,只她二人是从宫外过来的,没经过正统的训练和学习,在宫里连走路都不利索,哪能担得起你那儿的担子。”
卫承钊至此,自是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看着她与两个妹妹已经把理由圆得严丝合缝,一点儿漏子都找不到,知道朱太后这是心意已决,再无转圜的余地。
又想着她之前对两个丫头那么喜欢,肯松口让她二人入宫,已经是做出了让步。自己再坚持下去,只怕会让好好的寿宴不欢而散,倒不如像母亲话中隐隐透出的意思那般——彼此各退一步吧。
“母后说的是,这事……是儿子有些心急了,没考虑周全。让这两个丫头现在就进宫,是有些不太合适。”梁帝从方才便一直板着的脸,终是露出了一丝笑容,眉眼间的锋利之感,也随之柔和了不少。
“既然您对这两个丫头,这么看重和不舍,那就让她二人再多陪您些日子吧。进宫的时间……就定在明年的三月份,过完了年,天气也开始暖和了,待那时再下山进宫,想必母后也能安心些。”
“这半年——便辛苦母后和几位嬷嬷了。”卫承钊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对朱太后主仆做了个揖。
面上的神情虽甚是恭和,行礼时的动作也一丝不苟,可这帝王的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悦。
珠儿、瑶儿见梁帝说出了这一番话,悬在嗓子眼儿的那颗心,终于平平稳稳落回了原处。小姐俩儿虽心下暗喜,可也敏感地觉察出,刚刚施完礼,又坐回到太后娘娘身边的圣上,眼中闪着的眸光,透着隐隐的不善。
两人很是默契地同时向对方面上,飞快地瞟了一眼,随后又赶忙收回了各自的目光,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面上一丝情绪也未透出来,眼睛只盯着盘中的佳肴,再不敢乱动半分。
同时察觉出梁帝不悦情绪的,除了珠儿和瑶儿外,又怎能少的了知子莫若母的太后娘娘呢?
一早便看出了卫承钊心里的不舒坦,朱太后因着小儿子的退让,心里先是一松,紧跟着便又有些后悔和心疼。
可想到珠儿、瑶儿如果就此入宫,很可能一进那修罗场,便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虽明白两个儿子此番近乎不近人情的决定,其实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毕竟两个来历不甚明了的小丫头,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朱氏在经过了一番抉择后,最终还是带着些侥幸之心,为两个丫头争取了半年时间。
即使这半年,她所派出的朱雀影卫,还是查不到太多有用消息,至少也能为她二人教些在宫里的谋生手段,待其日后进了宫,也能好过一些。
心里想着两个丫头的事,面上便不由自主地抬眸向她们望了去。
看着那张丝丝缕缕中,透着熟悉的小脸,朱太后心中一痛,攥拳暗暗道:希望真相便如预想的那般,所有事情都往最好的方向走。也不枉本宫宁愿驳了钊儿的关心之举,也要在结果出来前,先冒险护住你了。
朱氏深呼了一口气,随后关心地帮卫承钊整了整衣领,“珠儿、瑶儿正式入宫,也得到明年了。这中间的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那儿总不能一直就这么缺着人呀。”
时间久了,即便是卫承钊不去主动要人,只怕寿康宫的沈太后也会坐不住的,迟早会“帮”着他,把这缺了的人手给补上。
“这么着吧……”朱太后一面说着,一面敛眉向身后扫了一眼。
高嬷嬷见状,立马凑上前去,躬身候着太后娘娘的吩咐。
“丹娘啊,等晚上寿宴结束了,这园子里剩的一摊子事儿,就都让平澜来收拾吧。你稍微辛苦一下,连夜把随咱们出宫的祥宁宫旧人都理一遍,挑出些活计不是太重,人又可靠、信得过的来。内监、侍女各选上三十人,整理成名单,明早拿来给我过目。”
说完,朱氏摆了摆手,示意高嬷嬷抓紧时间,现在就去预备。
随后,又继续笑着与两个儿子说起了话来:“你们关心、孝顺本宫,难道我这个做娘的,就不心疼你们了?”
“既然本宫已经知道了,你们那里人手不够,缺了些可以放心去用的人,本宫这个做母亲的——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只是时间有些紧了,暂时要先委屈你们两个几天,待本宫将人员安排妥当了,便赶紧把人给你们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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