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后当初决定把珠儿和瑶儿养在身边,便是要将她们的身份,与寻常的侍人、女官区分开。因着皇家规矩严苛,朱氏母子现又未能完全掌权,双方的名分这才一直未能正式确定下来。
但在私下里,太后院子里的人,有哪个不把她们当成正经小姐看的?
这也是为什么路老和平嬷嬷,在知道了太后娘娘对两个丫头的安排后,对朱氏——是那样的感激涕零。
然而,现在依照平嬷嬷所说的,让她二人以后去陪伴怀瑾和怀珍公主。乍一听,好像是觉得珠儿、瑶儿与公主的年纪相当,又是在太后娘娘身边受的教,给二位公主作玩伴最合适不过。可若是结合平嬷嬷之前所说的话,这个“陪”字——恐怕还包含了公主身边掌事宫女的事务。
本来她们两个在慈恩寺,算是占了太后娘娘义女的名分。可两位公主一过来,便让她们担了这半是玩伴,半是侍女的活计,地位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也难怪平嬷嬷会用那样连哄带劝的语气呢。
“怀瑾和怀珍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能够伴在二位公主身边,是我们几时修来的造化。只求公主殿下,别嫌我们姐妹二人粗笨便好。”
“况且……”
珠儿一面说着,一面朝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太后娘娘之前待我俩那样的好,能有机会帮着娘娘分忧,我和瑶儿简直是求之不得,哪能用辛苦来说呀。”说话时,珠儿的态度甚是真诚。
要是放到旁的官家小姐,甚至是一些心高气傲的高阶宫女身上,眼看马上要落到自己手中的锦衣,突然变成了一身掌事宫女的衣裳。虽然衣料并不比那锦衣差,花样也是一样的好看,可到底填补不了两件衣服在制式上的差距。
即使面上欢欢喜喜接受了,心里……恐怕也多少会有些怨怼。
可珠儿和瑶儿却不一样,她二人本就是国公府里不入流的杂使丫头出身,在那表面花团锦簇,内里一片腌臜的大宅门里,也算是看过、经历过了不少的事。
前有路老和平嬷嬷教育,后有朱太后、高嬷嬷从旁指点,两个丫头本又都是伶俐人,才华许是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可品行却是端端正正,半点儿也没长歪。
在这慈恩寺中,衣食无忧不说,还能读书受教,更有一大群长辈时时的关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对于曾经的珠儿和瑶儿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是以她二人对于现今的生活,已经是相当的满足和感恩了。
名分也好,地位也罢,虽一经拥有——便是实质性的改变。可在她二人心中,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既已得到了本不属于她们的锦帛,那便要知足、要感恩!怎能再得陇望蜀的去强求锦帛之上,还点缀了鲜花呢?
因而珠儿方才的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给两位公主做玩伴也好,做侍女也罢,敢把她们放在这个位置上,便是太后娘娘对她二人的信任。她们俩又怎能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嘱托?
况且怀瑾和怀珍乃是皇家公主,地位超然,自小所受的教育定是顶尖的,又有朱太后这样一个通透人做母亲,两位公主绝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能跟在这样的人物身边,再耳濡目染地学上个一星半点,对于珠儿和瑶儿来说,显然大有裨益。
平时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突然落在两人的头上,她们不偷着乐就不错了,怎还会觉得委屈?
听了珠儿的一番话,适才平嬷嬷眼中的忧虑,已完全被欣慰所取代,面上随之扬起了温和的笑意。
至于站在她身后,一言未发的高嬷嬷,则微敛着眉,目光凛然地盯着珠儿和瑶儿的双眼,似是要从她二人的眼中,看出个什么来。
珠儿含笑着回望过去,目光不带一丝躲闪,神情淡定、坦然而诚挚。
高嬷嬷又仔仔细细在两人的面上,重新审视了一遍,眉头渐渐舒展开,原本严肃板正的面庞,也终于透出了些柔和之感来。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不枉娘娘平日那般疼你们。”高嬷嬷说着,也走到了两个丫头面前,一手搭在一个人的脑袋上,爱怜地摸了摸,“行了,这会儿院子里的活儿也该收尾了,不缺你们两个小的帮衬。”
“赶紧回去把身上的汗擦擦,沾了土的衣服也都换掉,头发重新梳过。再过一个时辰,娘娘的寿宴便要开始了……”
……
朱太后与怀瑾、怀珍公主,彼此分开了半年多。骤然一见面,母女三人全都攒了一肚子的话,一聊起来便忘记了时辰。
等她们被屋外传来的敲门声所惊扰时,这才发现外间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太后娘娘,我和瑶儿来给您添茶了。”珠儿和瑶儿各端着一个托盘,站在房门外,一面敲着门,一面轻声唤道。
朱太后站起身,朝外厅方向走去,右手不由自主地砸了砸坐得有些僵硬的后腰。她回身看了一眼正坐在榻上,向外间张望的女儿们,抿唇微微一笑,遂将门外的两个丫头放进了屋来。
“给娘娘请安,给二位公主请安。”两人一进到屋内,便赶忙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规规矩矩地向屋内的三个主子,行礼问安。
怀瑾、怀珍相视一望,不等朱太后叫起,自己便先行插起了话来:“你们两个……便是这几个月,母后养在身边儿的丫头了?”
两位公主说话时,仪态端庄,声音轻柔,可这态度——却透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回公主的话,是太后娘娘慈母心肠,记挂着远在深宫的二位公主。又瞧着我们姐妹俩在寺里孤孤单单,便心善地留了我们在身边,权当是解闷儿、逗趣儿了。”主子未叫起身,珠儿和瑶儿自然仍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两个人躬着身子,十分恭敬地回道。
怀瑾公主闻言,挑了挑眉,嘴唇微动,似是还有话要说,却被朱太后直接出言打断了:“有什么问题,晚些时候再问,没看见外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吗?哪来那么多时间,由着你们问东问西呀?!”
说着,又过去拉珠儿和瑶儿起身,“你们两个也是憨的!她们不叫起,你们难道就一直这样?”
珠儿、瑶儿一面嘴里道着谢,一面顺着朱太后的力道,径直直起了身子。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朝着太后娘娘傻傻地笑了笑。
怀瑾和怀珍公主虽自小长在梁宫,得名师相教,才学、教养自是不差。可到底也只是个刚至豆蔻的小姑娘,听闻从小对自己千娇百宠的母亲,刚一离宫,便转头在身边养了两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丫头。再懂事的姑娘家遇到这种事,也难免会心里不舒服的。
是以,二位公主给她们的这顿下马威——珠儿、瑶儿其实是早有预料的。
朱太后的话说得敞亮,可她二人却也不是大礼不懂的人。
她们两个与太后娘娘名分未定,即便算不得太后宫里的奴婢,按身份——也该是下臣家的女儿。将公主视作主子,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人家待你客气,你自己却不能不知道好歹。
单看朱太后的语气和态度,好像是在为着她们,责备了两位公主。可若是她真的觉得公主们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又怎会任她们小小发作一通后,这才来出面制止。
毕竟是自己娇宠了十几年的亲闺女呀!珠儿、瑶儿——这两个才刚与朱氏相处了几个月的小丫头,又怎能和她们相比呢?让两个女儿在此等小事上,稍稍得逞一下,心里得意了,后面也才能真的与珠儿、瑶儿好好相处。
至于珠儿她们,只是在言语上被刺了两句,后面太后娘娘不是很快便为着她们说话了吗,还能顺势在公主眼中留下个不争不抢、不卑不亢的好印象,也是有助于她们四个女孩儿日后的相处……
“娘娘,已经戌时了,再过半个时辰寿宴便要开始了。高嬷嬷在前头忙着布置会场呢,让我们两个来给您提醒一下。”珠儿和瑶儿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一面神色如常地与朱太后说着话,一面笑意盈盈地为三位贵人倒茶递水。
怀瑾、怀珍公主接过茶杯,朝她二人友好地笑了笑,随后便静静坐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她们。
两个丫头看上去,该是与她们差不多大,表现得却比实际年纪要成熟、稳重许多。自打进屋,便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即使是面对方才待她们不太友好的自己,也依然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两人幼时的日子,许是过得不太好,脸颊虽被养得白白嫩嫩,透着健康的红润。可身量却还是显得有些单薄了,个头比怀珍、怀瑾也要矮上大半头。
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竹绿色绸缎衣裳,料子泛着丝滑温润的光泽,上面绣着折枝花和百蝶的纹样。衣服上一丝压褶也寻不到,显然是为着晚上朱太后的寿宴,特意刚换上了没一会儿,处处都透着簇新。
墨色的长发被梳成灵蛇髻,两鬓各垂下了一缕发丝,头上除了几只简单的素银簪子外,就那朵鹅黄色的通草菊花最为抢眼。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赶紧准备准备。免得寿宴都开始了,本宫这个寿星佬却姗姗来迟,让其他人都干等着。”
朱太后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便起身至妆台前,让珠儿和瑶儿伺候着她更衣、上妆。
怀瑾和怀珍,虽还是待珠儿她们有些疏远,却也在适才的观察中,对她二人的印象——稍稍好了那么一点儿。两个人时不时插几句话,对朱太后的衣饰选用给些建议。
慢慢地,珠儿、瑶儿也开始与两位公主说上了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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