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眼看着两个小姑娘,被朱太后突如其来的情绪,直接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略侧过头,往朱氏那晦暗不明的面上瞄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与下面二人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两个……都先起来,回房休息去吧。”
珠儿、瑶儿闻言,如蒙大赦,苍白着一张脸,哆嗦着身子,互相搀扶地站了起来。
平日对这二人甚是疼爱的朱太后,此时却一言不发,侧身坐在主位上,双目放空,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精心描绘过的一双秀眉拧在一起,原本看不太出来的眼角细纹,也随之深刻了几分。
两个丫头起身时,犹犹豫豫、战战惶惶,两双水汪汪的杏眼,满含着惊惧。
卫承钊心里猛地一紧,眼眸微动,不自觉地又多说了两句:“放心吧,太后娘娘没生你们的气。你二人精心预备的礼物,母后她十分满意,不会罚你们的。”他有意放柔了声音,温言安慰起了珠儿和瑶儿来。
两人胡乱地点了点头,卫承钊看着她们慌乱无措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随即身子后倾,与候在他身后的高、平两位嬷嬷吩咐道:“两位嬷嬷,夜深路黑,麻烦您二人先送这两个孩子回房休息。母后这儿——还有我呢。”
高嬷嬷及平嬷嬷相视一望,遂俯身领命。走到下首,一人牵过一个孩子。
临退去前,她二人又往朱太后那儿瞧了一眼。见主子已然缓过了神来,正将还未尝过的另一道点心,往自己口中送。一边嚼着,一边对她们微点了点头。这才安心地领着忐忑不安的两个孩子,退了下去……
……
院子里的下人退去了大半,只余了些许贴身伺候的宫人,远远地候在一旁。
“母后,这两道点心……会不会只是巧合?或者说,那信国公府——有下人曾在朱家做过工,让两个孩子无意间把手艺学了去?”
不知是不忍母亲因怀疑自己以心相待、疼爱有加的晚辈,可能是心怀鬼胎才来亲近自己,而忧心伤神;还是他自己本就不愿相信,那两个拥有澄澈目光的小姑娘,其实是别家特意安排,来对付他们母子的钉子。
梁帝下意识地便为两个丫头找借口开脱。
“哦——对了!”卫承钊突然一拍大腿,“儿子如果没记错的话,石贤妃二叔的原配夫人,不就是汝州朱家的人吗?!”
“那位石二夫人可是朱家的嫡支女,当时朱氏家主的掌上明珠,嫁入信国公府时,肯定带了不少朱家的下人做陪嫁。”且那位朱氏夫人早早就难产而亡,留下了一名孤女,有了这层关系在,原朱家的下人却在石家偏院做工,也不是不可能。
见小儿子说到最后,眼眸中闪着精光,很是兴奋,仿佛是被自己的理由说服了。朱太后轻摇了摇头,出言打断了他:“钊儿!咱们母子能有今天,凭借的可不是天真和侥幸!”
“在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所谓的‘恰好’——不过都是些别有用心的人为罢了!”
“钊儿,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般漏洞百出的说辞,你自己也信?连怀瑾、怀珍两个小孩子都不如!”朱太后蹙着眉,眼含薄怒,面上凝着一层冷霜,语气很是不满:“你可别忘了,母后与那位已故的石二夫人,虽都出自汝州朱氏,可这曾经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朱明璇只是汝州朱氏一旁支孤女。收养她的族叔虽是进士出身,奈何为人孤傲、古板,不喜钻营,说是在族中义学教书,其实就是由族里安排了个营生,有口饭吃罢了,家中日子过得向来清简。
她们一家在整个朱氏宗族,既不掌权,又无多少实产,可以说是没什么地位的边缘人物。
这般家庭出身的朱明璇,又怎能与那位朱家家主的掌上明珠相提并论。
朱氏爱吃的两样小点,都是其养母的家乡小食。在寻常布衣人家,这些糕饼点心许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稀罕吃食。但在汝州朱氏家主的膳桌上,却可能平常到根本入不了主子们的眼。
伺候名门望族的厨子,不会专门去学这些来自乡野的粗陋小食;嫁入高门为媳的大家小姐,也不会特意挑个会做这些吃食的厨子当陪嫁。
也就朱氏姐妹从小家世清贫,母亲每逢年节才会亲手制得这两样点心,给孩子们解馋。这才使得她们对这在平凡不过的点心映像深刻,即使嫁入皇室、侯府了,也依然忘不了小时候的口味,心心念念惦记着。
“你外祖父身份不显,外祖母也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这两道点心——除了我和你明珏姨妈,就只有相熟亲戚家的孩子,才在年节做客时吃过。贤妃早先的那位二婶,可是当时朱家家主的独女,说句‘金枝玉叶’也不为过,怎会与我们这样的穷酸破落亲戚有往来。”
朱太后一面语含嘲讽,淡淡地说着,一面将手上沾的点心碎屑,拍了去。
“这两道糕点,虽也难不倒那些白案师傅,但他们却绝对做不出你外祖母的那种味道来。就连你明珏姨妈,也只仿出了五成像。”不过——淮安侯夫人的糕饼融了些许家膳食的特色,最后所做来的成品,倒也算自成一派了。
卫承钊此时已回归了理智,望着朱氏眉目间的那抹凝重,心里愈发的悔愧了起来,再细思其中的不寻常之处,更是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忙从座位上起身,跪下给朱太后致歉:“母亲说的是,这事……是儿子太过大意了。”
朱太后将梁帝扶了起来,见他是诚信悔过,面上的神情和缓了些,伸手在小儿子的肩上轻拍了两下,“你呀……不能在母亲身边,就失了该有的警醒!母后还等着你将宫里收拾干净了,迎母后风光回宫呢。”
卫承钊自小长在朱太后身边,自然是知道自家母亲对这两样点心的偏爱,从小也跟着吃了不少。
虽说宫内御厨手艺高超,做出的点心和朱氏童年所吃的,味道有八成相似。可就卫承钊的口味而言——他小的时候,还是更喜欢吃淮安侯府送来的。
不过朱氏当年与淮安侯夫人,为了不招致泰康帝的猜忌,总是在人前摆出一副姐妹失和、水火不容的样子来。淮安侯府和祥宁宫,除了维持礼节上的交际外,私下的走动几乎没有。每回年节,淮安侯府敬上的家礼,不是被朱氏故意扔了、砸了,便是直接赏给了下人。
这也使得卫承钊即使再喜欢吃侯府所送的点心,也不得不为了不惹母亲生气,而只能趁着无人之时,偷偷溜进放礼物的房间,赶在朱氏处置这些东西之前,偷那么几块儿来解解馋。
待他八岁时,淮安侯夫人意外溺水离世,偌大的侯府只剩下许大将军和许世子两个外男,失了女主人的淮安侯府,便与祥宁宫彻底断了来往……
梁帝方才吃点心时,只觉得口味十分熟悉。再瞧着朱太后突然而来的异常情绪,以为是珠儿她们送上的点心,比宫里御厨做的,还要像自己那位未曾谋面的外祖母的手艺。
这才为那两个丫头开脱了几句。
毕竟朱氏喜食这两样点心,在宫里本就算不得什么大秘密,稍稍努力一下,没准连御膳房研究出来的点心方子都能弄来。然而再怎么照方子做,也只能是越来越像曾经朱家的口味。
可偏偏珠儿她们献上的点心,与已故淮安侯夫人的手艺,几乎一模一样!
“你明珏姨妈走了十二年,许将军和博海两个老爷们儿,先是在北地戍边,后来哪怕是回了京城侯府,在军营里呆的时间也比在家里的长。这两道点心,许家早就没人做了,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出和明珏一样的味道来。”
梁帝面色平静地兀自点了点头,双眼却闪过一抹寒光,“母后,儿子自小就爱吃明珏姨妈做的点心。不像四哥与母后口味相似,一直是吃膳房送来的。这两盘——会不会是专门给儿子预备的?”
卫承钊小时候偷点心吃的事儿,作为母亲的朱太后,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只不过当时碍于形势所迫,朱氏母子无法正大光明的与许家往来。即便小儿子都已经馋到“做贼”了,当妈的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只得每回在淮安侯府送节礼的时候,先让下人将东西收到一边儿,刻意晚上一个时辰再行处置,为贪嘴的小儿子留出“吃”点心的时间。面上则继续与妹妹针尖对麦芒的做戏,至于点心之事,便成了这母子之间的小秘密。
恐怕,就连淮安侯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外甥竟对她的手艺——如此“情有独钟”。
“母后担心的正是这个!”朱太后的表情甚是凝重,直接抓起小儿子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你喜欢吃许家送来的点心这件事,除了咱们母子俩……就只有你四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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