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清醒(1)

小说:神丧 作者:白丧神
    我在赤城市医院躺了三天,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裴斯的脸。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我似乎心情就很好。

    那种让我发毛的愉悦,使我怀疑他在庆幸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知道这不符合他之前的心理,但是我对任何人的信任都是薄弱的,何况他身上秘密很多。

    我一直想尽快出院,只要可以下地就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刺激味道的白房子,躲开穿着白色衣服和蓝色衣服的人。我必须要承认,每在这里多等一天,都是把我的精神状态往边缘推进一大把。

    在元琴的事情解决之前,我没有时间调整喘息。

    她早就不应该留在这里了。

    每天两次她笑吟吟地把自己亲手炖的鸡汤送过来,我都能看出她的不稳定性在快速增长。和桐美不一样,元琴死前拥有强烈的愿望和执念。她自己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身故,坚定地相信自己还活着,但长久累积她会变成丧失心智的怪物,比如凶灵。按照惯例,一旦她第一次失控伤人,CDC便会立即安排人手介入调查,元琴的处理方式完全由不得我左右。现在CDC似乎陷入非常时期,但我对此没有一点把握。

    “近期流感频发,疑似发现新型病毒。患者症状与感冒相似。请各位市民注意开窗通风,出门……”

    我关掉病房里的电视,打开两个月都没动过的笔记本,搜索起以前的工作记录。从CDC离职前,我笔记本里的文件都是被严格检查过的,所以剩下的干货不多。

    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像人类一样生活的灵体,应该怎么应对……我完全不知道。

    “咳,很晚了。”裴斯掩着口低咳两声,提醒我睡觉。

    我没回应,检查过最后一份文案后才合上电脑。其实我也就刚坐起来看了一个小时,现在我这身体一天能有五六个小时思绪清醒就不错。沉困倦还没涌上来,我抬头看裴斯。他似乎比平时穿的多些,脸色也有点发白。

    我微微皱眉,对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除了让他滚,他好像什么都听我的,更不用说我主动让他靠近些。我伸脖子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还是有烟味。

    “抽坏嗓子了?”

    他笑出声,但声音低哑。原来总有几分旖旎的性感尾音也成了咳嗽。

    我看着他笑,也看着他咳嗽,唇色寡淡。

    “可能感染流感了。”

    他低过头靠近我,似乎想做点什么,但离得很远时又放弃了,像是怕传染给我。

    我想起刚才新闻里好像说过,最近流感盛行。

    “我明天出院。”我通知他。

    “太早了。”他眼里流露出不明的神色,然后暗下来,“元琴的事还可以再等等,她状态很好,忙于研究烹饪和少女杂志。”

    他知道元琴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了。但是我提出出院不完全是是因为元琴的事。

    “但最近闹流感了,医院里人口混杂,我在这养病还不如回家……”

    他的眼神微微变了,有暗弱的光跳了一下。

    他知道我的想法了,但是我无所谓。他原本就知道我对他不是没感觉,一点不注意,问题只是不接受他而已。

    “再等等。”

    “不用等……我这里还能坚持很久。”我抬手压了压微闷的心口处,又对他弯眼笑笑,“而且我想走医生都按不住我。”

    鱼死网破我也能跑出去,第一年工作的时候……我干过这事,当时修瑜都没管住我。

    裴斯从赤城跑到雾镇,又跑回赤城,前前后后已经将近两个月。之前不盯着他没觉得,现在看人却是肉眼可见的瘦了,颧骨都显得比之前突出了,脸色也白了些。安静低首工作时,平静沉稳的眉眼里好像多了几分忧郁压抑。那些原本应该是藏在他翠绿眼眸里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被人随便窥探。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瘦了,整个人倦了些的原因。

    现在他依然很迷人,但我还是更喜欢他原来的模样,跟毒品似的吸引人。我总想着自己不接受他,但也不好凭白糟蹋他。

    留有余温的鸡汤还剩下大半桶,旁边配着白米饭。我想了想,印象里裴斯今天也只跟着我吃了两顿稀饭,于是开口问他:“吃夜宵吗?”

    小口吞咽着香气浓郁的鸡汤和蒸得软糯的米饭,耳边忽然传来裴斯的声音:“你以前工作都是这样吗?”

    “嗯……客户一般比元琴小姐靠谱得多。”我知道他问什么,但还是先划水打趣,然后正经回答,“三十几件案子,我使用感应能力的几率不到一半……也没什么。”

    算算也就十五次……所以后来梦魇里也只有这十五份的记忆交替或是融合出现。说起来轻松……但只要想起这个,嘴里的鸡汤就不香了,也不够热乎了。

    我放下碗,靠在柔软的靠垫上,微微闭起眼,不看裴斯了。

    最近我躲避他神色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偶尔……像现在,我会问自己,如果真的接受他,和他来上一次419会如何?或许他真的无所谓最后结局如何,也不会让我失望。

    夜里我睡的不好,中途醒来就不敢再入睡,总想咳嗽,可是越咳嗽越频繁,心脏一下一下缓慢紧缩都像吞着冰凉的针,只是不是很痛。裴斯就在旁边沙发上睡着,但在确定情况恶化之前,我没有叫醒他。在症状减轻之后,我仍然不敢闭上眼睛,于是戴上眼镜观察起卧在沙发上的他来。他今天似乎确实很累,睡得比之前都沉,我这样注视着他都没有一点反应。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长时间地观察他睡着的样子,很静,呼吸都低不可闻,但缓慢均长,胸膛也微微起伏着,让人安下心来……月光朦朦胧胧地笼罩在他身上,我能看到他睫毛纤细且卷翘。这种卷翘让睫毛看起来柔软而轻盈,具有浓重的异国特点。只是当他睁开眼睛,有了聚焦,那种柔软感便会完全消失,人只会被他深暗的眼眸牢牢摄住心神。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从床上小心落地,赤着脚压着虚浮的步子走到他身边。如果穿鞋,他一定会觉察醒来。蹲在他身边的时候,月色和静谧也同样将我笼罩,我重新感受到了困意和安心。

    我打瞌睡的时候,他还是睁开了眼,悄无声息且迅速坐起了身体。我能感觉到自己安详的困倦被暗芒一样的眼神刺破,但抬眼望向他时,他眼里却只剩些许复杂又柔软的东西。

    “怎么不睡了?”他把声音压的很低,手伸过来轻轻环绕在我身上,慢慢把我拉进怀里抚摸。

    我不知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困倦和安详顺着他的指尖重新把我包裹。

    “没事了,睡吧。”

    闭眼偎在狭窄沙发上他贴紧靠背为我留出的空间里,我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淡淡的烟草味飘进鼻子里,让人产生习惯的熟悉感。但即将入睡时的不安宁再次出现。我轻哼了一声,缩身捂住再次轻抽的心脏,整个手臂都有点发麻,似乎有点恍惚,转身贴近可靠温热的身体。

    扶在腰间的手轻轻拨开我按在心口的手,取而代之按揉起来。

    不适的感觉在他力度合适的按摩里缓解,我喘上两口,放松下来,在耳边均匀的呼吸声里睡着了。

    我不想让他走了。

    要是他走了,我就很少有睡得好的时候了。

    死没关系,我难以忍受的一直都是痛苦。

    第二天,我如愿顺利出院了。

    元琴果然在出现,捧了一把百合祝贺我出院,北风吹在她面颊上,红彤彤的。我跟着她也笑,眼神却只空落落地望着她。我在想她离开的时候,是否也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接下来几天,我们居然过着很普通的日常。只要不回到家中,没有让元琴回忆过去,她的情况也会稳定。

    我和裴斯甚至被她拉去买菜了。

    购物时的元琴发挥了大多女性通有的极大杀伤力和……魅力。

    “诶?嗯!我知道刚才已经拿过这些了,但是种类不一样,你看这个是杏鲍菇,不是香菇,营养成分不一样的,而且可以降血脂,促进消化,降低胆固醇……”元琴小姐脸上此时满满的兴奋,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自信,白嫩的手指一转又指向篮子里的黄瓜,“黄瓜嘛,其实是配合鸡蛋用来敷面膜的!我之前一直都是这样保养,效果很好……别人说看不出来我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呢。”

    说到这些,内向又容易害羞的元琴就像换了一个人,眼睛里洋溢着光彩和期待,就那样望着我和裴斯,抬手挥了挥手里的黄瓜,等待着我的回答。

    那瞬间我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里,我们恐怕很难从这里离开,同时明白自己对此能做的只有点头微笑。

    然后那张带着期待的笑脸便在生鲜店明亮的打灯下一同变得亮眼,充满生气,甚至有了几分幸福的意味,但同样被光亮吞噬而显得虚幻。

    如果还活着的话,元琴现在应该可以和严井做着相同的事吧。能拥有这样平凡又温馨的日子,她一定会感叹多幸福啊。相处这几天我知道,她想要的并不是很多,原本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有人愿意陪伴她,牵住她的手就好。

    “嗳……”趁着裴斯去车场开车的时候,元琴抱着一大堆购物袋,把头歪过来搭在上面看我,“阿忻有没有谈过恋爱啊?”

    我看着她好奇的眼神,没有立刻回答,意识到这是她不自觉主动抛给我剥开假象的好机会。

    “嗯。”我笑了。

    “那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元琴的眼睛亮了,“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可惜了。对方既不是女性,也不是人,而且非常恶劣。

    但我只说:“我这样的人……没法和那么好的人相称吧。”

    这也是我和修瑜在一起后的真实想法。我会想之所以最后会发展成那样……也许全是因为我本身太糟糕了,所以再怎么努力成为让修瑜满意的人也没得好结果。

    我不配。这种自暴自弃也不理智的想法总会伴随在对那段过去的总结上。可我同时又想质问自己,修瑜他配么?配我把自己整个人,真真切切,把心外坚硬的那层壳主动敲碎,捧着软花花的那一团欢喜给他么?他也不配。他不过是看着像凤凰的公鸡,早就是个情感里的失败者。他是个王八混球。

    看着元琴眼睛里露出惊讶和慌张的情绪,我收住思绪,把到了唇边的冷笑压下去,只把那几分怅然添进去。

    “怎么会呢?阿忻、阿忻人很好啊!”元琴大概觉得触动了我的伤心事,急急忙忙安慰,“我觉得能和你交往的人肯定很开心的,你性格这么好……我才是没办法让人喜欢呢,笨手笨脚,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单身……”

    性格好?可能吧。

    但这是我想要的话题。

    “不会。这些天我没帮上太多忙,倒是总受你照顾……”我歉意地对她笑下,“元琴小姐,是个温暖善良的人,一定有人正偷偷喜欢着。”

    比如严井先生。她暗恋的严井先生,也暗恋着她。

    “真的吗?我……”元琴支支吾吾地低下头,脸上先红后白。她肯定想到了严井先生,而后仍然不相信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和严井先生在一起。

    “对了……这么久没回去工作,没关系吗?”

    我把眼里别有所藏的意味压下去,仍然露出关怀表情。

    “啊!”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更难看了些,开始喃喃自语“我请过假了……但是,我到底请了多久……说起来我好久没有收到同事工作上的消息了,咦……”

    她避免思索一切可能会刺破包裹自己的假象的东西,就连这么工作基本的事也没有考虑怀疑。

    “现在没有人喜欢也没关系,未来总会有互相爱慕的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似的,我说出这场对话里最后一句话,“除非再也没有未来……就再也没有机会。”

    今天出门在外已经待了很久,现在这么站着我的脑袋又开始发昏,总觉得天和地分的不是很清楚,晃晃悠悠的来回颠倒。我不再给元琴添火,自己蹲下坐在了路边的球形路障上休息,看着元琴身上那些黑色的阴影挣动,模糊她的轮廓,扭曲她的形状。

    最近看似平淡的日常里,我也没少敲打元琴。再晚一点,元琴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最近两天我一直安分遵循医嘱,把身体调理起色,好应对突发状况。元琴如果爆发起来,我没把握能制住她,所以最好的地点还是她原来的家,一个封闭,充满回忆以及真相的地方。

    从前她说家里闹鬼,其实不过是因为每次待在家里,周围熟悉的事物都会暗示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本身拒绝承认真相,才会出现那么极端的现象。什么女鬼啊,穿着她的衣服,涂着和她一样的指甲油……不过本来就是她自己而已。她被自己缠住了,那个了解真相,试图让她清醒的部分。

    和元琴分别后我算了算时间,编辑短信发给元琴,表示希望今晚能和我一起再去一次“凶宅”,当然只是和我,裴斯不去。

    我没打算告诉裴斯,万一他和我一起折在那宅子里,这样就没人给我收尸了。

    到了夜里十点半,我睁开眼蹑手蹑脚从裴斯身侧滚到床边,轻轻落地穿鞋。穿外套时,我停住动作,目光在裴斯那件烟灰色风衣上停留一会儿。这是他最常穿,也最常披在我身上的那件,上面的气味我最喜欢。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如果今晚我也能被包裹在这样的气味和温度里,说不定会更有把握。真荒谬。

    元琴对我的谎言毫不怀疑,出了酒店大门就问:“裴医生没事吧?”

    我和元琴一起坐进出租车,才回答:“退烧睡着了,不用担心。”

    是……裴斯有点感冒元琴当然看得出来,所以我告诉她裴斯晚上发烧了,需要休息来不了了。而今晚的出行,只是简单的收集信息,引诱凶灵现身……

    从我想要的结果来看,也确实是引诱“凶灵”现身。

    我对元琴信任我的程度感到惊讶,无论是认为我不会对她说谎,不会伤害她,还是可以帮她脱离困境。看着娇小的她蜷缩成一团,尽量向我靠近的模样,我在想是否她只是把我当成视野所及,指尖可触的唯一稻草,即便我无法把她从波涛汹涌的旋涡中拯救出来,也只能把希望和信任寄托在我身上。

    我不喜欢被人寄托太多美好的想象。但是她金丝镜框后,被惊惶淹没的眼眸里仍闪烁的光亮却是我想看到,非常美丽的东西。

    所以……

    我伸出手,轻揉了她柔软的发丝,弯起眼睛对上她呆呆的眼神,看着那闪烁的光亮逐渐灿烂。

    就这样继续相信我吧。

    握住元琴被汗水浸得湿冷的纤细手指,我推开了那扇门。

    夜风从阳台敞开的窗户里猛烈灌入,形成对流,涌向玄关的我和元琴。

    手被她攥得更紧了。我合上背后的门,“咔哒”一声上锁。

    低头看到耳边被汗水打湿而贴在鬓角的发丝,也能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如同陡然升起的浪涛,险些将她整个倾没……但最后,没能击垮她的,却将她推上了金色的岸边。她慢慢站直了,挺起腰杆,绷住神经,克制战栗。注视着前方时,她的眼睛里浮现出黑暗中房间的模样,也有决心。

    那是我熟悉的决心——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我不会允许被那种东西夺走我的房子……干扰我的人生。”她忽然这样说。

    元琴比我想的更勇敢。

    我拉着她走到客厅中央,捡起了地上那本粉红色的Hello Kitty日记本,按照她记忆中的密码输了进去,打开到最后几页。

    望着迷惑不解的元琴,我慢慢笑了,低声问道:“如果那东西就是你自己,已经夺走了你的人生呢?”

    那本日记里最后一篇应该停留在11月14日,元琴自杀前的一晚。但是两天前我和裴斯再次过来调查信息的时候,我打开这本原本应该对元琴来说非常重要,一起带走的日记,却看到最后几页全是字迹扭曲的“我还活着”,从11月14日到今天12月11日,一天比一天密集的“我还活着”已经快要写满了正本日记。里面的能量都要溢出来了。

    这是她用来催眠自己的方法之一,每天重复麻醉着自己这样的话,强烈的意念形成了日记里的痕迹,但同时只要看到这些,她就会想起,自己早就死了。

    元琴比我们一开始以为的清醒多了。至少有些时候她是清醒的,只是偏执地把它当成幻觉,是恶灵缠身的结果。

    我把日记递给她,她满脸不可置信的惊恐和绝望,颤抖着的手不停推搡拒绝。我松开了她冰块似的手,将那几页放在她眼前,让她无法躲避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样子,恐怕看起来就像个魔鬼。

    好像我是个谋杀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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