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新妻英二的目光停留在女人的脸上不过两秒，他就移开了。
女人并未生气，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该称呼你为新妻老师没错吧。只能说你们的伪装太低级了，简直是把别人当傻子的程度。我在地铁上看到她的时候，真的有惊到。”
他想要收回前面的判断，这女人，只有打扮和容貌很得体，说话的技巧却极其令人讨厌。
“第一次看到那孩子登上杂志的时候，我当然也是吓了一跳呢。”女人擅自将话题进行下去，声音姑且算是婉转中带点沙哑的好听，却让新妻英二觉得不适。她好像自以为自己很狡黠聪明，自以为是地主导着话语主权，实际上在英二眼中十分愚昧。
“初次见面，我是哀川贞子的母亲，哀川茉莉。”
她有着与名字相符的清丽面孔，明明就有证明年纪的皱纹，笑起来却故意像个孩子一样天真。
新妻英二没有理她，她还是没有生气。
“那孩子还是挺好命的，后来有老爷子收养她。可是啊，老爷子一直重病在身，哪里能兼顾到她呢？那段时间，我还时不时给他们寄点钱，不然啊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劳一样。
“真没想到那孩子能站在那样的舞台上，还出现在电视画面里。感觉好像还是脱不开那个人的功劳啊……”
哀川茉莉兀自感叹着。
“你说完了吗？”新妻英二还是没有正眼瞧她，无声地摘下了自己的蓝牙耳机。
看到那躺在手心里的耳机，哀川茉莉才第一次露出有点生气的表情，原来自己刚才的话都被当成耳旁风堵在音乐外面了。
这死小鬼……她眯起眸子，愉悦地微笑着：“你会后悔哦，新妻英二。”
说完她坐正了身子，盯向舞台，现在正是台下记者轮流举手提问的环节，那只本来放在膝上的手臂动了——
喂，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新妻英二眼疾手快，把她正要举起来的手使劲按了下去。
哀川茉莉回过头来，看到了新妻英二眼睛里燃起杀气一样的狠劲。
“哦呀，了不得的眼神。”
新妻英二无视她般冷静地起身：“那边的咖啡厅。”
哀川贞子注意到新妻英二中途离席了，她稍微有点在意，但是碍于工作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咖啡厅的角落里一张双人桌，两边坐着一男一女。男人长了一张年轻的面孔，严肃且冷淡，单手拿着笔在纸上随意挥画着什么，女人却笑意盈盈，慢条斯理地小口啜饮。
新妻英二这才真的看清了哀川茉莉的正脸。
她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皮肤微微下垮且有细纹，但是风情不减，因为可以看到她眼尾的下三角区有暗红色的阴影，可以看出那是直到现在还在长期持妆所积累沉淀下的色素。
“这样说话方便多了。”她放下杯子，往前凑近了些，“我就很好奇啊，你是怎么看上那孩子的？照片可以修饰的如花似玉的，可耐不住她私底下就是个讨人厌的小鬼。睡觉还会翻白眼，不知道这毛病是跟谁学的……”
“你能住口了吗？”
“哎呀，失礼了。”她不甚在意地掩口一笑。
新妻英二叹了口气，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他已经不想看到眼前这个人了，但是渡边不在身边，否则这样的烂事交给渡边处理就好了。
“我们进入主题吧。只要你肯不现身，你开价。”
哀川茉莉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歪头：“不出现容易呀，是指不出现在小光面前，还是不出现在她的工作场合？”
“……”
忍不了了。
新妻英二双手重重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他因为常年喜欢趴着画画，故而有一点驼背的陋习，但他此刻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哀川茉莉。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唠叨个不停，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什么面孔，什么心态坐在这里随意评判贞子？这幅画送你，不谢。”
纸张从桌面滑过来的时候，哀川茉莉脸上的笑容逐渐瓦解甚至变得铁青——那是一幅小型人像画，画的是一个丑陋年迈的女人，衣饰特征与她现在相似。
仅仅短短的几分钟，还是单手随意画出来的草稿，却如此精细逼真，栩栩如生。
旁边附赠着电话号码。
“有事给我的责编打电话，我不怎么看手机。”他恢复了冷静，重新坐下来，“您也知道贞子的职业是演员，任何对她不利的消息都会是隐藏的祸害。请您辞掉工作，远离这座城市，钱我会付。”
哀川茉莉小瞧了这个少年。
他有着与其外表不符的强大气场，眼神没有笑意的时候，目光还是那么纯粹反而更令人害怕，好像能看透所有伪善的人。也许他擅长对付伪善者，但她认为他不会擅长对付真正的恶人。
她为了掩饰动摇微笑起来：“你还是不要太小看大人，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我可是才虎集团的人。”
报出自己情夫的名字估计会吓到这个孩子吧，她上一秒心里还在得意洋洋，下一秒就被打脸了。
“才虎集团是什么？”
她大跌眼镜，没想到对方这么……不食烟火。
思忖了一会，她把后面带有六个0的数字写给了他，很快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交涉成功以后，她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不悦地眯起眼睛，焦躁地啃着指甲，顺手从包里取出手机拨打了电话。
“是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做了。”
……
发布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主演和导演合影，在主持人的打点下，台上的大家聚在中央准备拍照。大家都是专业的演员，笑容都堪称无懈可击，黑山墨字导演穿上了西装竟也有迷倒众生的派头，散发出不可小觑的荷尔蒙。全场只有哀川贞子一个人心不在焉。
过去了这么久新妻英二都没有回来，她还是在意，导致最后拍出来的都是忧郁的眼神。
柴田园惠心里不满，凑近贞子耳畔低语，表面上装的亲昵，语气实则是恶狠的威胁：“喂，我拜托你，笑得开心点行不行？”
哀川贞子连连点头，却有点力不从心。
这时候，新妻英二正好回到了坐席，他把帽檐往上移了移，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对上了台上另一双浅灰色的瞳眸。
新妻英二如同一个守护公主的骑士，眼神里充满虔诚的温柔和淡淡的迷恋。
他笑了。
以这个笑为支点，哀川贞子发觉自己所处的整个世界都开始撼动，从未尝过命运的温柔，本不抱希望一路走到现在，竟也开始认为冥冥之中是否有谁在保佑。
她的脸上绽放出了美丽无比的灿烂笑容，恍若一朵桃花徐徐打开。
正巧让摄影师抓拍到了这个瞬间。
……
“11月3日这天请假是吧。”
哀川贞子跪坐在剧组休息用的沙发上，黑山墨字双手环胸俯视着她，表情不怒自威。
“啧，唉……”
他抒了口气，蹲下来对上贞子的眼睛，像飞镖起手那样举起腕，只见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照片。
“别说请一天了，一周都别来。好好去练习下你的笑容，能表现出这张照片的三分之二自然就可以了。”
照片上是发布会那日哀川贞子的笑容，耀眼到以前拍过她的贞子剧组人员都认不出来了的程度。
这是那个照镜子会被自己吓到，走路能让人觉得她没长脚的哀川贞子？！
明明是一朵不能见天日的花，如今却沐浴在了最灿烂的阳光下。
哀川贞子不见血色的白皮肤上浮现出一丝鲜活的笑意，她对着黑山郑重地点头回应。
“不过事情要一步步来，现在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你的造型。”
哀川贞子已经做好乖巧被带去理发店的觉悟，却只收到黑山墨字的一张名片。
“今天下了班以后去找他做发型。”
“咦？不是导演你来设计吗？”
黑山墨字哭笑不得：“贫穷高中生的造型还需要身价几千万的时尚宠儿去设计吗？那才是脑子进水了吧？”
名片上写着如月星次，如同漫画里才会看到的名字。不过进了这个圈子以后，对这种好看又好听的名字已经产生了一些免疫。嗯，就算人如其名一样帅也不会吃惊，毕竟要和敦贺莲、贵岛秀人两位大神拍戏了。
“哀川，我还有个问题。”
临走时，黑山墨字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
“您讲。”
“你应该知道你这次的搭档是什么人吧？”
有点奇怪的问法。
“贵岛前辈吗？我听说过。”
“你看过他的作品吗？”
“应该是看过一两部吧……”
黑山墨字的眉间拧出了一个川字，只字不语地离开了。
哀川贞子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和贵岛秀人、黑山墨字对完了台词以后，今日小会就先解散。哀川贞子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走时发现手表落在休息室，回头去取时，贵岛秀人主动递了上来。
“啊，谢谢前辈。”
“不用谢。”
鞠了一躬，哀川贞子转身欲离，身后却一直没有传来响声，走廊安静的怪异。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贵岛秀人还站在原地，冲她露出了微笑。
她像是中了一击一样脚下一个趔趄。
等等，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那眼神，好像熟知自己一样——
到了装饰成玻璃宫殿貌的高级理发店，见到了造型师本人以后，哀川贞子瞬间被打脸了。
精致到如异国落魄王子一般的混血五官，眉眼始终挂着有些轻浮又绅士的笑意，绝对是足以令人吃惊的容颜。
“墨字已经把要求都告诉我了，你坐下就可以了。”
摸到哀川贞子长发的时候，如月星次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这发质比我想象中好很多，而且这么长，剪掉了有点可惜，如果你不想剪的话，我可以设计长发的发型。”
哀川贞子和柴田园惠不一样，她对这头长发没有眷恋。本来在加入LME时就准备给自己来个改造，却因为接下的两份工作都正好与黑长直匹配，故而留到了现在，已经长到可以演古装剧的程度了，如果是一般的姑娘怕是心疼坏了。
“不，请剪掉吧，按照您设计的方向来就可以。”
“OK。”
随着剪刀咔嚓的声音接连不断，断掉的头发如羽毛般纷纷降落，在她的脚边铺成了一汪水池，其量之多不可妄估。
被人摆弄妆造的时候，哀川贞子会化身为一个最配合的人偶，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工制品，尤其是那头发呈现出的颜色，不仅浓密而且黑如漆染，反而失去了生活感。
虽然黑发也很好看，但可惜了这张脸。
如月星次修长的手指罩在哀川贞子的头顶，动作流畅且熟练，像女巫给水晶球施展魔力一样，竟让贞子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蜕变的感觉。
可不是在蜕变嘛？那陪伴了自己小半辈子的头发，真的就这样走了。
哀川武严令过她不许烫发染发，现在这个魔咒总算打破了。
她欣慰地闭上眼睛，享受着熏香瓶散发出来的淡淡精油香氛。时间悄然无息中流逝的飞快，只剩下最后用离子夹整理头发这一步。
镜子里的女孩像是终于蜕掉了原来的壳，展开了自己缤纷的翅膀。原先的长发已经变成了比肩再往下延伸一块的发长。将浓郁的黑色取而代之的是当下流行色之一，香槟暗金，虽然是金发系却不失日常感。
更让人惊叹的是这头发的层次。如月星次采用的法式的滑剪，从背后看头发自然下垂，发尾整个呈一个柔软的弧度，光泽感和量感天衣无缝，甩动一下就像电视里的洗发水广告会自带顺滑的视觉体验。
不愧是身价几千万的大神！
哀川贞子的造型以往永远跟时髦不搭边，时髦和时尚不一样，也许有时得益于非人类的特殊气质可以烘托出时尚的高级感，但时髦两字就不行了。要么土成活化石，要么就是复古灵异派……俗话说，就是一点都不接地气儿，人不能总是活在黑白色系的大片里吧？
现在的造型让她发现了真正的自己，不再只是花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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