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凌者会以某种强势的姿态立在受害者面前是有缘由的,前者肯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住后者,比如抓到了什么把柄,或者得到了某件事的主导权,又或者单纯的比后者嗓门大力气大,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哀川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欺负的了。应该是从改名为贞子的那年起吧,因为跟着长年出差演出的爸爸做事,经常缺课,没有融入班里的小团体,加上不小心得罪了小团体里的领头人物,就从小面积的排挤开始到大范围的孤立。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开始的,但哀川她真的想不起来具体情节了。最开始的苗头,也许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但事情发展到大家说她像贞子一样恐怖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就连负责调解的老师,都会被哀川的眼神吓一跳,惊呼一句:“你这孩子,拿什么眼神在瞪老师呢!”
小时候的哀川不明白那些大道理,但她能感觉到,只要用这种眼神用这种态度对待别人,就会少听到好多伤人的话,会少遇到许多恼人的事,也不会再有人轻易上前来招惹自己,就连老师的说教都少了。
……
“所以,赶快停止你令人作呕的白日梦吧。”
…………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哀川从长长的刘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像钩子一样刹那把柴田钉在了原地,使其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柴田马上发觉哀川的气场与刚才对戏时的不同了,她明白自己现在是站在欺凌者的角度上,决不能放软态度,要压过对面才可以。所以她马上敛了表情,即兴发挥道:“哼,被C君拒绝了以后便露出你那丑恶的本性了么。放弃吧,你再怎么努力也赢不到C君的喜欢,你就只配露出这副败家犬一般的眼神,来咬可怜你的主人我了!”
柴田的台词功底不错,所以两人上台前也商量好如果即兴发挥,柴田就往台词方面发挥,哀川则往肢体语言上。
“是你把我的日记塞给他,还故意约我们碰面就为了让他当面拒绝我,然后你就可以嘲笑这个可怜的我。”
哀川那盯着死物一般的眼神死气沉沉,她不同于刚才柴田丰富激动的表情,她的基调是带一点阴郁色彩的。
“是啊,那又如何。”柴田迎面接招,毫不示弱。
哀川的表情,骤然间流溢出憎恶,眼神里那愤怒的火舌瞬间扩散至整个瞳孔。眼球周围的血管被怒火烧裂,仿佛有紫色的血液注入哀川的脸庞,与那紫色唇釉汇合,红色的舌和白色的齿被这紫色封堵在了内里。
你若问哀川恨不恨小时候那些欺负她的人,那些调皮带节奏的人。回答一定是肯定的。这种憎恶是最理直气壮最原始的恨,因为她本无原罪却被欺凌至这种境地,是没有道理的。
“人渣!”
差点被哀川震住的柴田,为了表现出自己好整以暇从容不乱的对戏演技,她没有马上露出被激怒的神情,学了一招哀川刚才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先轻蔑地笑了。
就在众人等着她怎么去“报复”哀川表达出欺负人的举动,没想到她一个转身就往后台大步流星地走,提出了那一桶偷偷准备的水,气势汹汹地就向哀川冲了过去。
哀川完全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地步着实也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就这么瞪大着眼睛直愣愣地看她冲过来了——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连主持人都被吓到了。
“呵呵呵哈哈哈……”柴田捧腹大笑起来,提醒所有人剧场戏还在继续,没有人有空去管这桶水。
柴田心想哀川这下肯定会承接接下来的哭戏吧,然后就可以收尾了。她捧腹的同时不忘斜去目光观察哀川的反应——哀川没有一丝的动容,稳稳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用袖口擦一擦水,就任由水珠顺着发丝、衣角不停坠落。
哀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欺负只会忍气吞声的小姑娘了。她有独特的自我保护机制,也有不容践踏的自尊心。她没有打断剧情,而是扬声质问:“你以为你这样欺负我,我就不知道你也喜欢C君了?”
!!!
这是事前完全没有提过的剧情转折,已经有审查员挑眉嫌热闹不够大了。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柴田磕巴的声音也符合戏内B子被戳穿的慌张。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哀川阴暗的视线穿过额发前的水珠时被吸走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刺骨的冷残留在那眼神里了。
柴田胸口被撞击到的神情也很到位,是一副反被人踩住尾巴的模样。她胜出的欲望迫使她必须顺着哀川演下去,只能正面接受哀川这一无声的反击。
“那又怎样!”
哀川在一瞬间魔女上身一般,眼里憎恶不减却生生挤出了笑意:“我向C君提过你,他说就算接受我也不会考虑你。”
话音刚落,柴田已经走到了哀川面前,劈脸就是一巴掌。当然,这是演戏,哀川也反应迅速地作出了配合。
“C君说……”
啪。
“说你穿衣服土……”
啪。
“说你声音像个村妇……”
啪!
这一巴掌打完,柴田筋疲力尽地正了正肩膀,眼眶里蓄满了眼泪靠表面张力撑着,使得其不得不调整角度,不然就会有液体从眼角溢出。她看哀川的眼神逐渐变成看怪物的眼神,那些B子自己想逃避的东西如今都被A子逼得不得不正视,当人被戳到软肋的表现,那就只有一种路线,就是现在柴田的神情——愤怒到哭泣。
一个人究竟会不会毫无缘由地讨厌另一个人而去欺负他?哀川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受害者也许身上没有欺凌者所讨厌的因素,只是欺凌者把自己讨厌的事物强加给了受害者,然后给自己开脱,这都是对方先挑衅的错,自己只是自我保护,没有错的。
人是十分会为自己开脱的个体。
“C君说……”
“啊啊啊啊你闭嘴!”柴田一把推倒了哀川,骑在她的腰上,作势要去撕扯她的头发。后者也试图反抗,力气终不敌对方而总是受到“攻击”。
欺凌者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搜肠刮肚地要把体内所有的毒素所有的怨气都要发泄出来似的,她激怒、怨恨、狰狞地瞪着哀川。
——把我变成如此丑陋、残虐的人是一切不幸之源!她该死!
对,就是这样。哀川心里有个声音响起,相当无情、冷漠。
“你得真的狠下心来,把自己的底线或者讨厌的样子表现出来,才当的起一个欺凌者。”
加试开始前,哀川曾这样建议过柴田。
整场戏落幕后,会场出奇的宁静,甚至没了审查员之间讨论的声音,几个人默契地低头拿笔记录分值。
两位歇斯底里尽了全力的姑娘从水泊中爬起来,重整妆容,向评审席鞠躬。舞台的灯光将哀川沾挂水珠的鬓发照得发亮,柴田略显凌乱的发型和透着粉红的脸颊楚楚动人,俨然两个仙女被光芒环绕,这是她们用心挥洒汗水泪水的舞台对她们的回报。
“恭喜二位。”
两人从更衣间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以后,留下的其他落选人员还有工作人员都表示了祝贺。本来抱着来玩一趟心情的柴田没想到走到了最后,心中不禁也涌出一股释然的宽慰,表情也没有那么刻薄,变得柔和多了。
这个柴田集团的大小姐仍是一副小孩子的天真性格,不会看人脸色,肚里也是直肠子,刚才下台换衣服的时候还在那掉眼泪,因为她深刻感觉到自己又被带戏了。这种屈辱感,不满足感,却在得到大家衷心赞赏和祝贺的时候烟消云散。小孩子的天空就是这样,上一秒是阴天,下一秒就是晴天了。
LME演员部的试镜会至此就要谢幕了,有欢喜有忧愁,有哭着离开的有笑着走的,还有柴田这种走时也大小姐的架子,一下都不搭理哀川就走的。不过最后还是搭理了一下的,自动门打开时柴田回头问哀川要不要用车送,哀川婉拒了。
她现在心情依旧澎湃,正准备如何分享给自己的挚友绫濑。
短信编辑了一半,先有未读消息的声音响起了。
是寺岛:试镜会如何呀?!(><)[/花][/花]
真是的,这人发个短信还像个孩子似的……哀川不经意间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回复道:梦想达成,星星被我摘到啦!
还没发出去,屏幕中就忽然跳出来电界面,千岁猪猪四个字出现在眼前。
“你是猪啊,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接不了不会回个消息?!你想把我急死吗!!”
“我知错啦……QAQ”
“哭什么啊你!淘汰就淘汰了,大不了下次再参加,将军是不怕吃败仗的知道嘛!”
“可是……可是人家并没有被淘汰啊QAQ……”
“啊?啊??啊啊???”
哀川觉得耳朵要被震聋了就拿远了一些,她看到马路对面的绿灯正好亮了,就先过完了马路再把手机贴回耳畔,对面正好也安静了下来。
“说个日子吧。”
“什么日子啊?”
“这么大喜事,不请我吃饭?”
“是是是,一定的。”
好不容易哄好了这位祖宗,给寺岛回了短信,哀川在快餐店的角落坐下准备简单解决午餐。因为哀川周身散发着别人难以靠近的气场,来了两个服务员都望而却步,她们商量着换人来,最后立在桌边的是一个笑容比向日葵还灿烂的朴素小姑娘。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哀川愣了一下,还是少见这种近距离面对自己还能笑得如此明媚的姑娘,她连忙摇摇头说没事,眼里不免浮现半分欣赏。
“一个双层芝士汉堡套餐,饮料搭配热咖啡,以上这些就可以了是吗?”
哀川点头的同时注意到了这姑娘胸前的工作牌——最上,不过也只是扫了一眼。
哀川在发呆,手里的薯条在番茄酱汁盘里搅动了好几下,却没有放进嘴里的意思。她还在回味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得到LME试镜会的消息,到准备,再到正式参与……这一切都使哀川如堕五彩的梦境,原本是以灰白黑为基调的颓废画布上,现在出现了饱酣欲滴的画笔涂抹出希望的颜色。
哀川给自己寄来手表的导演发送了感谢短信,并写明自己通过了试镜会,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但要发送的时候她犹豫了,她想要新妻老师的联系方式,却又觉得冒昧,就在她还在斟酌字句的时候,身边突然出现了人,是个刚刚高出桌子一小截的孩子。
“您是……哀川贞子吗?”
“啊?是的。”
“哇!妈妈,妈妈!”她兴奋地跑向母亲所在的位置,稚嫩的声音大喊道,“那个姐姐和电视上的人是同一个人耶,她眼睛好大好漂亮哦!”
此话一出,瞬间十几双眼睛都转了过来,哀川从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一时愣在了原地。
原来快餐店上方的电视正在播放大崎娜娜的新曲PV,也就是由哀川主演的《凌空挽歌》。
“请问,可以问您要个签名吗?”小朋友从桌边探出脑袋,眨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眼神中充满希冀。
哀川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小朋友,听清楚她说的话。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悸动过。
就好像飘荡在幽暗河底的荇藻,知道了白帆行驶的河岸边朗日高照的情景。
如此这般心情。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