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夙月身形一顿,回头看向玄霄,“还有何指教?”
“你不是还想知道双剑之事吗?宗炼已去,如今在这世上,无人比我更了解双剑……”玄霄意有所指地说道。
夙月明白他的意思,夙瑶师姐让自己来找他,定然也是有这番考量,就算她现在走了,迟早还是得再来的。
夙月从来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一想通这一点,便不会因一时之气耽误正事,于是又走回冰柱之前,拱手道:“愿闻其详。”
玄霄则有些诧异,夙瑶那人争强好胜,且极要脸面,想不到被她教养长大的望舒剑,竟不曾染上她这些习性,反而颇识大体,明分寸,而且性情坦荡,喜则喜,厌则厌,毫不遮掩,即便此刻算是有求于他,也不曲意逢迎,想来,这应是受了她剑之本性的影响……
不过,夙月这般直接的性子,倒意外地有几分入了如今性情大变的玄霄的眼,因此他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样尖锐,而是流露出了一丝怅然之色,开始缓缓说起了萦绕于他心间十九年的往事……
“相传,在昆仑诸峰之巅,有天光投下之处,便是传说中的通仙之途,若能通过,即便凡人亦可白日飞升成仙,只是那里灵气充沛,彼此激荡,绝非我等能够靠近。
直到琼华派第二十代掌门道胤真人,悟出以人养剑,万物分阴阳,而阴阳生万物,若能修炼一对雌雄双剑,以巨大灵力形成剑柱,直冲云霄,至昆仑山上天光投下处,则门派中诸人皆可抛却□□凡胎,成为仙身……
自那时起,琼华上下穷尽三代之力,才终于由宗炼铸出了羲和、望舒这对阴阳双剑……”
夙月听得很是震惊,但同时也有些不解:“昆仑天光为通仙之途的传说,我亦听过,只是,即便双剑威力再大,想要形成剑柱也是极为困难之事,更何况还是要能抵达昆仑天光处的剑柱,这如何可能?”
尤其是夙月如今知道自己便是望舒剑,对于能不能做成剑柱,她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她如玄霄所说已在仙剑之列,但她的灵力却是一定的,羲和剑蕴藏多少灵力她虽然不清楚,但显然不可能超出她太多,就算双剑之力叠加,对于做成剑柱所需的灵力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你倒是有几分见识……”玄霄莫名感慨了一句,接着说道:“只不过,你当是以你现在的灵力来算的,双剑真正的威力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你现在所具的灵力实际上不过只是望舒剑的万分之一罢了,根本未能完全激发望舒剑潜藏的力量!”
这怎么可能?!她现在的修为已经是十二重境巅峰,距第十四重仙道之境也不过只差一重,以她所知,莫说是仙道之境,就算是到了更进一重的地仙之境,她的灵力也不可能超出现在一万倍!至于传说中的天道之境,人界还从未有人到达过,自然无从比较……
虽然心中震撼不已,但这次夙月没再开口,而是继续听着玄霄言道:“双剑方铸成之时,虽然蕴藏着庞大的灵力,但却需要宿体灌注灵气方能激发出来,唯有如此,才有形成剑柱的可能。而宿体的人选亦是诸多苛求,须得是生辰之中、阴阳极盛之人,一为阳时阳刻出生、命中带火,一为……阴时阴刻出生、命中带水,且还要是天水违行的命相……师父他们用了多年的时间才找到了我和……”
“……你方才说你是羲和剑的宿主,那……望舒剑的……呢……?她……在哪里?”望舒剑的……宿主,应当就是十九年前那个手持望舒的女子吧……
玄霄却并未回答夙月的问题,只是又道:“我成为羲和剑的宿主之后,人剑同修,不过三载光阴,修为便进阶到了第十一重境,但当羲和剑在手时,我所能操控的灵力已可与地仙比肩!但这还远不是双剑的极限,随着宿主修为的晋升,双剑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大,这才是双剑真正的潜力所在!”
说到这里,玄霄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狂热之色,“如今我已晋入第十二重境,想来羲和的威力也会更上一层,如此,莫说妖界之主,便是天上的仙神,我亦不惧!
至于你,想是化人之后便未曾得到宿体之力的灌注,是以不能激发望舒剑真正的力量,不过,既然你已觉醒,倒也足够了,不必非要再择宿体,以免宿体还要重头修炼,平添麻烦!届时以羲和为主,望舒为辅即可。”
听了玄霄的话,夙月心中隐隐闪过了什么,但她此时心绪纷乱,实在无暇多想,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就算如你所言,凭双剑之力能够形成剑柱,但是昆仑天光处灵气激荡,除了双剑宿主或可借双剑之力通过,旁人又如何能靠近?难道我、琼华耗费如此心血,只为了让双剑宿主成仙吗?”
“自然不是!如此岂不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玄霄先是略带嘲讽地说了一句,随后傲然道:“琼华派多年辛苦,是为了借双剑之力托起整个琼华,举派飞升成仙!”
“托起……整个琼华……你是说,将琼华派整个带离昆仑山?!双剑之力……当真如此……可怕吗……竟能做到这种事……”夙月不自觉地喃喃道。
这次玄霄却道:“若只是在昆仑天光处形成剑柱,凭双剑和宿主之力便足够了,但若同时还要托起琼华派,就需要更多的灵力,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从妖界取来灵力。”
“妖界……怎么会和妖界扯上关系?”夙月说着,忽然再次想到了十九年前的场景,难道那次和妖界之战居然是为了取灵力吗?
而玄霄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处妖界亦是道胤真人发现的,他察觉到此妖界蕴藏着庞大的灵力,且如天轨运移一般,每隔十九年,便接近一次琼华派,只是此界本身形迹隐匿,只有以双剑之力冲击而上,才能令其现形,将其网缚,取得其中灵力,如此,举派飞升之事方才可行!”
“所以……十九年前……与妖界那一战……才会是那般场景……”
难怪当时是双剑形成光柱之后,才有妖物降临……若无双剑网缚,那些妖物应是到不了琼华的吧……否则之前那么多年,怎会相安无事……
“嗯?你这话何意?难道你那时便有了灵智?”玄霄敏锐地抓住了夙月话中的关键。
夙月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道:“并非如此,我是在晋入丹道之境时,忽然看到了十九年前的大战之景,此前我不知为何,如今想来,那应是……剑本身的记忆……只我看到的并不多,玄震……师兄战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之后的事,但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当年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掌门和诸多长老战死、门中弟子死伤过半,侥幸活下来的也大多身受重伤,羲和剑主被冰封、望舒剑主不见踪迹……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最终却未能成功……
夙瑶师姐和这位羲和剑主定然都是不甘心的吧……所以才会在十九年之期再次到来之时,让她知晓所有事情,好再度与妖界一战……以夺取灵力用以举派飞升……
与妖界一战自是势在必行,虽说当年确实是琼华派先行挑衅,但双方仇隙已成,无论究竟谁是谁非,两边都不可能就此罢休!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谁都懂,但……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至少夙月自认她是做不到的……
只是,举派飞升……真的可能吗?成仙……确实是许多修仙之人梦寐以求之事,可……为了成仙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旁人的想法,她不得而知,但师父他……后来应该是后悔铸出了双剑吧,所以那时才会时常对她流露出那种焦虑和思索之色,甚至在临过世前问了她那个问题,想来……她的答案让师父他失望了吧……
“玄震……师兄……”
听夙月提到记忆中那个端方温和、对他颇为照顾的大师兄,玄霄也忍不住有些神伤,哪怕过去十九年,他对玄震死前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还有他临终时对自己的托付……
玄震师兄,十九年了,我从未忘记那一天!这次,我定然会为你们报仇!踏平妖界!还要完成我们当年未尽之事,实现琼华派多年来的夙愿!玄霄在心中暗暗发誓。
随后,玄霄又看向正在出神的夙月,悠悠地开口道:“这下,你该知道夙瑶待你不同寻常的目的了吧?她当年就想做望舒剑的宿体,但她的体质不与望舒相和,终是痴心妄想罢了!
不曾想,你竟能自行苏醒、由剑化人,对她来说,这既是变数,又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趁机把你收拢过来,让你一心向着她,你如何会在十九年之期到来之时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否则,她并非望舒剑的宿主,要想御使望舒剑,只能由我催动羲和之力压制望舒剑,让望舒剑暂时为她所掌控……虽说碍于如今的情势,我确实只能与她共使双剑,可是,望舒剑是受制于我,还是听命于她,这两者之间自然是大为不同的……
哼,她心里这点算计,我岂会不知!不过,看你方才的模样,她的如意算盘倒还真打响了……
如何,知道了这些,你现在可还觉得她刚正不阿?可还把她当成你的好师姐?好掌门?”
要说夙月此刻心里毫无波动,那自然是假的,但她却不会在玄霄面前表露出来,只冷声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三番两次挑拨我与夙瑶师姐的关系目的何在,你就不担心我真的因此对夙瑶师姐生了嫌隙,从而不肯为你们所用吗?还是你觉得你有羲和剑在手,一定能压制住我,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玄霄冷冷一笑,道:“哼!挑拨?可笑!我只是不屑于夙瑶使的这些鬼蜮伎俩,想让你知晓她的真面目罢了!至于我能否压制得住你,你大可一试!”
“够了!”夙月喝道:“夙瑶师姐究竟如何,我比你更清楚!看来你我实在话不投机,告辞!”
这次玄霄没再叫住夙月,任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冰洞。
等夙月的身影消失之后,玄霄原本布满讥诮之色的面容缓缓平静了下来,轻叹道:“夙瑶啊夙瑶,想不到你竟如此得望舒剑的信任!是这十九年来,你的手段更加高明了呢,还是……”
玄霄的声音消失在一声莫名地轻笑之中,冰洞重又恢复了宁静。
而夙月在匆匆走出冰洞之后,脚步不自觉地便慢了下来,心里沉甸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等出了禁地大门,取回门上的灵光藻玉后,她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走。好半晌,她才有些茫然地走向了剑林,连手里握着的灵光藻玉都忘了收起来。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走着,夙月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前山的剑舞坪,听到接连有弟子叫自己,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自从她开始沉迷于研究旁门法术,已经许久未来过剑舞坪了,这里倒是比以往热闹许多,而其中的原因,夙月自然清楚,妖界将至,弟子们都想尽可能地提升战力……
看到这些,夙月心里更不好受了,此时她既不想回长老阁,也不想去琼华宫,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一会儿。想到这里离思返谷不远,夙月便转道往那边走去。
恰好此时韩菱纱三人也在剑舞坪,见不少人都在向夙月行礼,忍不住向身边的人问道:“那是谁啊?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大家都向她行礼?”
当即便有人答道:“那是夙月师叔祖,她年岁虽不大,但无论辈分还是修为几乎都是门中最高的,自然不可无礼!不过,这位师叔祖向来深居简出,甚少出现我等弟子面前,不知今日怎会来此。”
“呀!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巢湖紫英、师叔救我们的时候,她也在!还有我们入门的时候,在掌门那里也见过她!”韩菱纱看着越走越近的夙月,忽然惊呼道。
“咦,对哦,菱纱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云天河附和道。
“哦?原来你们之前便见过夙月师叔祖啊,那还真是巧了!你们三人不是说你们本来是由紫英师叔教导的吗,夙月师叔祖正是紫英师叔嫡亲的师叔呢!”先前说话的弟子又道。
“敌……亲……的师叔……什么意思啊?”云天河有些疑惑地问道。
“唉,你这家伙,这个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这位夙月师叔祖是紫英、师叔、的、师叔!”没等那弟子再说话,韩菱纱便连忙解释给了云天河听,以免等下他又问来问去。
“哦……师叔的师叔……”云天河呆呆地重复道。
柳梦璃见此,不禁掩唇轻笑。
等夙月穿过剑舞坪,韩菱纱眼尖地看到了夙月手中的灵光藻玉,急忙说道:“天河你快看!她手里拿的那块玉!和你——”突然反应过来附近还有其他人,韩菱纱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云天河闻言看了过去,也跟着惊呼起来:“那个,和我爹娘墓室里的那块——”
“天河!”见云天河作势要拿出他那块玉,韩菱纱连忙阻止了他,道:“你先等一下!”
云天河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听了韩菱纱的话,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韩菱纱见周围的弟子已经在各自练剑了,无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接着道:“那块玉很不一般,我们之前还什么都没打听到,说不定有什么秘密在里面呢,你别这么冒失地拿出来!我们先跟上去,看能不能跟这位师叔祖问出什么来。”
“哦,好,我听你的,菱纱。”云天河挠了挠头,道。
柳梦璃自然更没有意见,于是三人就准备跟上夙月去打听灵光藻玉的事,但没想到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不见夙月的踪影了。问周围的人,也只说看到夙月往后山去了,但后山那么大,他们三人也不知夙月会去哪,自然不知该往何处寻,最后还是韩菱纱又问到了夙月住在长老阁,正好那里离云经阁不远,三人干脆就去守株待兔了。
而这边,夙月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思返谷之后,顺手施了一个结界,掩去了身形,难得不顾形象地靠坐在一块巨石之侧,双手抱膝,呆呆地抬头望天。
一下子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那些过往,她本来是该震惊的,但这一连串的事情听下来,那种震惊的情绪已经不剩多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茫然……还有些许的失落……
玄霄说的那些,并不足以让夙月对夙瑶产生芥蒂,毕竟两人这些年来的感情做不得假,且夙月也不是无知孩童,夙瑶待她的好是真心实意还是别有用心,她自然分得出来。至于说如果她不是望舒剑,夙瑶就不会这般待她这类的假设,她就更不会在意了,因为她已经是了,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提不起劲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原本有一件无比珍爱的东西,可忽然有一天无意中发现这件东西上竟然有个瑕疵,虽然并不会因此不再喜爱这件东西,但每每念及此,却总有那么一点如鲠在喉的感觉……
很不好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