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凡而悠闲的假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江傲坐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雪白的桌子,一双面对面摆放的座椅和一套杯具,静静地等待着和他母亲七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这里和他想象的一样,空洞而死寂,只有经过一些特殊地带的时候能听到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或呢喃。
住在这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伤害和破坏,伤害他人伤害自己,破坏一切。
来这里的人称他们为病人,而外面的人叫他们。
疯子。
而江傲的母亲,住在这里。
八年前,她因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大儿子而被诊断出精神分裂。
江傲戴着耳机,双手揣在兜里静静地坐着,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耳机里一曲终了,门外才逐渐有了动静。
然后,“咔哒!”
门被打开。
江娉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病号服出现在门口。
她长发披肩,面容苍老未施粉黛,看上去有些憔悴却也不至于消瘦不堪,仪态还是从容而优雅,甚至面带微笑的。
除了那身衣服,她丝毫不像是个病人。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一眼便认出了她。
而她也认出了他,一看到他便热泪湿了眼眶。
“小……傲?”
她柔声唤他,语气有些不确定。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无数次在梦里质问她时那般,目光紧锁着她。
与梦里不同,此刻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毫无顾虑地散发着她的慈爱。
她目光舍不得的挪开一刻,拉座椅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都长这么大了……”
语气欣慰又有些遗憾。
“都上高中了吧。”
他没有反应,她就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地说着。
他发现,她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
然后,他就听到她问道。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张望了一下,温温柔柔地问他,“你哥哥又在忙吗?”
江傲眉心抽动了一下,死死地盯着她,神色复杂。
她脸上带着一股为人母特有的微笑,略带歉意的,温暖酸楚地笑着。
她说:“你哥他啊,事业心太重,容不得自己犯一点儿错,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饭也吃不好,觉也没睡好,总这么绷着会出问题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在意江傲有没有反应,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在听。
“你有空也劝劝他,或者缠着他玩一会儿,休息一下。他再这么把自己逼下去,我真怕他那天被自己逼疯了……”
江傲皱着眉,眼底一沉,神色越发复杂。
她不记得了。
那些日夜折磨着他的记忆,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他七年以来想问的所有话都瞬间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可笑。
此刻的他只能沉默着,沉默着听她讲述她对那个被她亲手送去天堂的儿子,深切的关心。
他低下头,悄声给她倒了杯水,听着她从白天讲到了夕阳落幕。
随着太阳西落,门外响起了些许动静,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却没有人进来,江娉突然一下紧张起来。
因为分外熟悉这里行事流程的她知道,这是时间到了的意思。
这是有人要把江傲带走的意思。
她有些局促地转了转水杯。
塑料杯子里盛着水不经意间在桌上轻磕,发出细小的脆响。
江娉肉眼可见地焦虑了起来。
“小傲你要走了吗?”
江傲看了看窗外浓烈如火的夕阳,点了点头。
“那你还会再来看妈……”她说到这里突然泄了气,失落地耷下肩,“我还能算是你妈妈吗……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爸爸说我病了……所以我不得不错过了你的成长……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可妈妈也……妈妈也没有办法……妈妈也……太痛苦了……都太痛苦了……”
她说着说着头越埋越低,声音越来越小。
西沉的斜阳压在她肩上,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江傲逐渐听不清她说的话,却还能听到她喃喃自语的声音。
她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对劲。
江傲眉头紧蹙地站起来,一脸警惕地缓缓走向她。
走到她身边才勉强听清了些许她喃喃低语的声音。
“没办法了……”
他还没来得及听到更多的东西,眼前这个温柔了一下午的女人突然扭头扑向了他,苍老瘦弱的双手用尽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妈妈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江娉压在江傲身上,哭着掐住他的脖子,神色疯狂地说着不知所谓的话,“你不要怕……妈妈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江傲没有挣扎,他握住女人纤细的手腕却迟迟没有掰开,即使脸上的青筋都忍得爆起都没有用力。
他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
深深地注视着她的脸上比他更痛苦的绝望。
一直看着监控的医护人员很快冲了进来,制住了发疯的女人。
江傲静默地看着她疯狂而绝望的狰狞面容,看着她的痛苦一点点被药物侵蚀,看着她安静下去之后满是泪痕的脸。
时隔多年的会面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走出大门的时候,江傲才蓦然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紧张。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掏出揣在兜里已经攥得发疼的手。
摊开低头。
手心两颗粉色的糖球都开始化了。
他闭上眼睛,缓缓地深吸了口气。
半晌后,再睁开。
那深灰色的瞳眸里依旧如往日那样平静而幽邃,难窥其心,难解其形。
他收回糖,重新揣回兜里。
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素白而安静的病房里,女人脸上的泪痕早已比擦拭干净,平静得看不出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而她素白的床头边,放着一颗醒目而漂亮的粉色草莓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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