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洛卡正对着眼前的一堆白馒头发呆。
十几个船员围在一起，和她一样呆呆地看着这堆白馒头。
厨师站在不远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尽力了。”
“咱们还剩多少小麦粉？”洛卡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直直盯着那位委屈巴巴的厨师，眸光雪亮。
“……就这些。”厨师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那堆雪白的馒头，“是剩下的所有了……白馒头是最吃得饱、容易储存的食物了。”厨师吞了口唾沫，诚恳地说道，“我真的尽力了。”
洛卡用力地拍了拍伊桑的肩膀：“你怎么想的？”
伊桑一脸迷茫：“啊？”
“我问你怎么想的，我们一船上下十几二十个人，你竟然宁可把仓库用来关人都不用来存放食物，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洛卡崩溃地朝他吼道，“你有毒啊！你不会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关我，在货仓里多放点食物衣服啥的吗！你不知道这海上天气成迷很难预测啊？你第一回出海啊？！”
伊桑没想到她能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我也没想到啊……你听我解释。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你看要是货仓里放了食物，你要是对食物动手我们整艘船就会大乱是吧，所以我就……好吧其实是因为我们没有余钱去买粮食了……”他搓了搓自己的头发，几片头皮屑雪花似的飘下来落在他的肩头，“而且我的确是第一次出海来着……”
最后这一句声音渐渐低下去，听着有些委屈。
洛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不是海贼吗？你要粮食竟然得用买的？”
“我们……也不是没有抢过。”伊桑和她混熟之后在她面前就没了架子，笑嘻嘻地说道，“问题是你生活的那片山头吧，都是达旦罩着的，那些粮行有恃无恐，我们势单力薄也不敢造次。”
“……那你怎么敢抢我过来？”洛卡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不怕达旦妈妈满世界追杀你啊？”
“这不是抢了你就赶紧跑了吗？”伊桑嘿嘿一笑，“迟则生变啊。”
“……”洛卡拿了个馒头走到一边，掰了一半给身边的红发妹妹，一屁股在伊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粗声粗气地对他们说道，“每人只许拿半个，不准多拿！剩下的放回厨房，谁敢偷拿，下回暴风雨我就不预警了！反正迟早饿死，还不如被雷劈死来得痛快！”
——自从洛卡指挥他们躲开了一回海上飓风、两回暴风雨之后，伊桑对洛卡那是心服口服，不仅摘了身上所有的绳子，彻底摆脱了俘虏待遇，贵为上宾，还能对这帮脑子不太聪明的海贼吆来喝去，关键时刻替伊桑拿了许多主意。
“……唉。”洛卡坐在椅子上，看着船员们沮丧地拿起馒头掰成两半分给身边的人，又乖乖地把剩下的放回盘子里，眼睁睁地看着厨师把馒头端回了厨房。
这帮人是真的不聪明——当然，栽在这帮人手里的她也没资格说这些就是了。只是如今她终于理解到，对牛弹琴是多么的寂寞。
伊桑毕竟是盗贼出身，对航海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如果不是多年前捡到那把洛卡的手|枪，让他对洛卡产生了那么几分执念，估计他现在还在做着小偷小摸的勾当，决计没有出海的勇气。
说真的，站在这个蠢货的立场上想想，真的还是把洛卡交给海军、领了那笔赏金来得划算。
“……你还逃吗？”
背后传来一道细细的女声，洛卡一愣，才发现是红发妹妹在对她说话。
一部分的船员正忙着调整船帆，另一部分的船员被伊桑派去钓鱼了，一个个蔫不拉叽地靠在船边，有气无力地拉着渔网。伊桑正气势十足地为钓鱼的船员们加油鼓劲，暂时没人注意这边。
“逃？”洛卡叹了口气，看着四周茫茫的大海，“怎么逃啊？一头扎海里？”
红发妹妹终于愿意同她说话了，原本身为她的舔狗（？）的洛卡应该高兴才是，但食物告罄的现在她根本提不起劲来，只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海风拂过她纯白的发丝，额前的碎发随风而晃，挡住了她有些忧伤的蓝眸，“红发妹妹，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天我绞尽脑汁想了好多办法，我感觉凭着我俩是不可能夺下这条船的，还是得等上了岛再说。”
“上了岛才有机会逃。”红发妹妹轻轻地点了点头，赞同了她的意见，“但是……现在他们什么都听你的，你不想趁此机会做点什么吗？”
洛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听我的，是因为他们发现我会看天气，能让他们避开风暴，所以不敢对我做什么——毕竟我要是真的咬牙不说，这船上已经没有第二个航海士了，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红发妹妹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过其实，他们都不如你聪明。只要你稍微发挥一下聪明才智，让他们对你产生依赖性，到时候船上的主心骨不是伊桑其实是你，对我们来说不是也很有利吗？甚至……能发展他们完全听命于你，做你的船员。”
洛卡第一次发现，红发妹妹不是个简单的人。
她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红发小姑娘一番——她乍一看还是初见时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这几天跟在洛卡的身边，人倒是干净了不少，头发也粗略打理过了，只是额发仍然长到足以盖住她的眼睛。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身上过大的麻布衣裙套在她瘦弱的身躯上，露在群外的一双小腿白生生的，细得像是一掐就能断。
只是眼睛里的情绪看不清了，人站得更笔直也更稳了，不像是颤颤巍巍立不住了。
“红发妹妹，你知道吗？我来之前，他们杀了我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因为忌惮我在他们的手上，不敢反抗不敢妄动，硬生生吃了七八发子弹死了。死得非常惨。这笔账，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洛卡定定地看着红发妹妹，像是试图看穿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红发妹妹略点了点头，极轻地说道：“抱歉。”
“我绝不可能跟他们同流合污。现在帮助他们避开风暴，也不过是为了保障我自身的安全。毕竟这艘船上没有小艇，要到达陆地我们还得坐在这条船上。”洛卡烦躁地深吸一口气，胡乱地薅了一把红发妹妹的红发——艾斯经常对她这样做，她经常对路飞这样做，而现在没有别人，只能让红发妹妹委屈一下了，“他们只是脑袋不聪明，是一帮蠢货，这并不代表他们对生死有所敬畏，会在杀人时有半分犹豫。恶人的智商也有优劣之分，你明白吗？”
红发妹妹对于洛卡突然对自己的头发一阵乱揉的行为有些惊愕，却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到这船上来的？也是被诱拐的？”
洛卡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了，修亚惨死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面色一沉，干脆岔开了话题。
红发妹妹略怔了怔，回答道：“我太瘦了，在市场上没办法卖出去。是伊桑捡我回来干活的。”
洛卡看了看她纤细得风一吹就倒的身形，心中默念了一句原来如此，却没有说出来，只道：“那你对伊桑有感情？”
红发少女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洛卡：“……我不知道什么样才能叫有感情。你那么聪明，告诉我吧？”
洛卡皱起眉头看她一眼。
这姑娘有点难搞。
“所谓感情就是……你和他在一起，你感到很满足，很开心。觉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觉得为他做事心甘情愿，想要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洛卡回想着和那两兄弟相处的感觉，回想着达旦家里山贼们欢快的大小声，不由得鼻头一酸，却强忍着不掉泪，“就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心。”
“……唔。”红发妹妹思考了一会，“那大概是没有的。对我来说，我替伊桑干活，他给我饭吃，仅此而已。”
……哈，雇佣关系啊。
洛卡挠了挠头，心中对这红发妹妹的好奇心已经暴涨到了控制不住的程度，洛卡却知道对别人的隐私刨根问底是一件不太好的事儿。她跳下椅子，原地绕着椅子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勉强将继续发问的冲动憋了回去，更用力地揉了揉那姑娘的红发，“……行，既然跟了我，我不会叫你吃亏的。要是逃跑了我会带上你的。但是你必须一切听我的，知道吗？”
红发妹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有名字的，我叫埃拉。”
“哦，埃拉。”洛卡点了点头，“我叫洛卡——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今年多大了？”
问问年龄总不过分吧。
“十岁。”埃拉眼底的情绪变得温和起来，看向洛卡的目光也逐渐带上了温度，“其实我还是不理解你说的【感情】，不过和你在一起，至少比和伊桑在一起要要开心得多——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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