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上砸下一个球

    一

    这是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平静无波的一天。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是因为夏天快要来了，所以气温略升高了些，长在房子墙壁上的藤蔓又爬得高了些，路边树木上的嫩芽又撑开了些。

    春雨频繁地落下，空气中充斥着泥土和新叶的味道。

    当然，对艾斯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起了个大早，出门准备猎个野猪或者别的什么——他的监护人达旦对孩子的教养方式异于常人，必须自己动手才有吃喝。尽管一开始有些疑惑和不解，久而久之艾斯还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他往更为幽深的山谷里走去——再往前走，参天的古树那茂密的枝叶就会将阳光挡住，草丛间会有剧毒的游蛇昆虫四处爬行，若是不多加注意，更会一脚踩进隐于灌木丛中的沼泽里。

    但，更多的危机意味着更多的猎物。十岁的艾斯脸上毫无惧意，甚至有几分期待的神情。

    那是他正准备把那头野猪干掉的瞬间——他埋伏在树上茂密的枝叶间，手中紧握着一截缠满绷带的钢管——那头野猪正缓慢地穿过树下的灌木丛——就是这个艾斯蓄势待发准备跳下去给它来个致命一击的瞬间，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正球形的不明物体，将艾斯的猎物砸了个正着。

    很久以后，从不明物体中爬出来的洛卡神秘地对他说，那个不明物体有个厉害的说法叫UFO。指尚未确认的不明飞行物，在人们的认知中，通常指超越现今人类科技水平的飞行物，常常能够引起人们的恐慌。

    他信她个鬼。

    *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艾斯吓了一跳，等那物体落到地上他才看清，那是个球状物体，一眼看去像是金属的质地，通体纯黑，多处损坏，损坏的裂口处正冒着黑烟——突然黑色的球面上，渐渐凸显出一些线条，线条勾勒出四方的形状，紧接着那块方方正正的金属体被推了开来，艾斯这才明白原来这块东西是类似于舱门一般的东西——舱门被推了开来，开出一条仅容胳膊伸过的缝隙，伸出来一只苍白的小手。

    “救，救命啊……”

    艾斯跳下树去转身就走。走了大概十几步，他突然又转过身走回去，提着那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把那个小丫头拉了上来。

    小丫头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身雪白的裙子，背着一个小挎包，脚上蹬了一双米白色的精致小皮鞋，连头发都是白的，白色的卷发包住了她白皙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人白得发光。

    洛卡站到地面上还有些头昏眼花，愣了好几秒才看清楚眼前这个正一脸凶相地盯着自己的男孩。

    姐姐同她说过，一定要和这里的人好好相处。

    于是洛卡朝他挤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你叫什么啊？”

    艾斯皱着眉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见她并无大碍转身便走：“和你没关系。”

    当年的艾斯还是一个不肯轻易和别人敞开心扉的很多时候态度都很恶劣的臭小孩。但是八岁的洛卡还没有见过太多的人。眼前这个态度不太好的男孩听见她喊救命并没有放着她不管，而是过来把她救了，她便简单粗暴地认为这是一个好人了。

    艾斯往前走，她就在后面跟着。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

    “别跟着我！”

    走到一处断崖前，男孩转过身来不耐烦地朝她吼了一声，便敏捷地跳上去抓住了一根手指粗的藤条，三两下便爬到崖顶翻了过去。

    那其实是一处矮崖，又有岩石作踏脚的点，要爬上去并不很难。洛卡见那男孩真的没了影子，不由得心下一慌，低头看了一眼今天早上新换的小皮鞋，还是硬着头皮抓住了那块巨大的岩石，牙一咬心一横，右脚用力一蹬爬了上去——嘶啦一声，洛卡吓了一跳，拎起裙子一看，雪白的裙摆上已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洛卡硬是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望着眼前的断崖。她还是想去追那个没留下姓名的男孩。

    她努力地抓住那根藤蔓，小心翼翼地踩着崖上凸出来的石块艰难地往上爬。藤蔓在手上勒出青绿的汁液，气味略有些刺鼻，十分黏腻。洛卡惊惶地低头一看，小皮鞋已经被蹭坏了一块，左脚颤抖不止。

    洛卡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抬起头来不再看下面，抬起左脚试探着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手抓着岩壁一手抓着藤蔓往上面一蹬，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去——好在她晃了两下还是稳住了，又努力爬了两三步就摸到了断崖的崖顶。

    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嘛。

    洛卡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又有些开心。她以前和姐姐住在研究所附近的公寓里，从未这样的体验和经历。

    洛卡环顾周围，那个男孩早已不见了。好在这个地方大约是连日阴雨，虽然今天难得地放晴了，但土地还是十分湿软。她拨开周围的草丛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一行脚印。

    从大小和力度来看，这行脚印属于刚才那个男孩。

    她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正准备循着脚印向前走去的时候，她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了压抑的低鸣声。

    她的姐姐将她保护得很好，从不会让她独自面临这样的情况。

    她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感到危险。那草丛的高度足以淹到她的腰，无论卧伏在那里的是人还是野兽，毫无疑问她都对付不了。

    况且，这林子里除了她和刚才那个救了她的男孩，仿佛也没有别人了。

    草丛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洛卡一步一步地后退——很久以前仿佛在电视节目还是哪里看过，若是背对野兽，以人类的速度眨眼间就会被追上，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但是就算是面对面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所幸今天她并非赤手空拳。

    她眉头紧锁，冷汗浸湿了额发。右手缓缓地伸进了自己的挎包里。

    那东西慢慢地从草丛里走了出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这是狼吗？

    它的背脊的高度大约到洛卡的胸口，洛卡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它弓起的脊骨，可见它刚才确实是让自己隐藏在草丛里蜷伏起来了。它抖了抖身子，乌黑的毛皮中间还凌乱地夹杂着绿色的草。它外形和狼确实相似，但是和洛卡在电视上见过的狼相比，它的体型更为巨大，獠牙上沾着可疑的颜色和粘稠的唾液——以及恶臭的气味。

    洛卡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好臭。”

    它站直了身体抖了抖毛，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危险的寒光，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吼，那仿佛破旧的风箱被拉动一般低低的吼声让洛卡僵了僵，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缓缓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在那一瞬间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她吞了吞口水，当然知道目前最该考虑的是如何脱身——况且再拖下去她可能就追不上那个男孩了。

    ——艾斯回头，确定自己已经甩掉了那个小姑娘。

    那种一看就在自己家里娇养着长大的小女孩，要甩掉简直是小事一桩。

    “……哼。”他冷哼一声，最讨厌那种烦人的小鬼了。

    他看到微风拂动树枝，阳光被枝叶割碎洒在草地上，大片的绿草被风吹得朝一边弯去，绿草混合着土地的香气被裹挟在风里，一齐朝他涌来。

    一切都那么平静祥和。

    他继续向前走去，很快离开了那片草地。再穿过两片花田就是一处布满惊石的陡坡，再向前翻过一个山头便是他和萨博每日约定相见的地方了——

    “砰！”

    这个时候后方似乎传来一声枪响——正是刚才那个遇到她的位置传来的。艾斯讶异地回头去看，一大片鸟雀受到惊吓，哗啦啦地飞起，穿过枝叶四散奔逃。艾斯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完全无法看到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平常除了他和萨博，会接近那片危险的林子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的。

    那女孩看上去弱不禁风，和艾斯完全不同。若是真遇到了那种持枪打猎的猎人，不可能招架得住。

    ——虽说她怎么样不关他的事，他还是姑且去看看情况。若她还活着，最多就是把她带出那个林子。之后她要去哪里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么想着，艾斯循着枪声的方向原路返回。

    他赶回去的时候，那女孩正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着什么。

    她背对着他，所以艾斯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她的裙子上染了点点鲜红的血迹——像是血液喷溅出来沾到了她的裙子上，纯白的布料上血迹晕染开来，干涸发黑。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躺她身前地上的那匹体型巨大的狼。

    那狼腹部中弹，侧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刚才就在它朝这个女孩跃起企图扑之的瞬间，女孩掏出□□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贯穿了它的腹部，极近的距离之下连仔细瞄准的必要都没有。剧烈的疼痛让它顿时委顿倒地，嘴里渗出黑红的血沫，极为痛苦地不停哼哼。

    它的眸光逐渐暗淡下去，再也不似刚才那么凌厉了。洛卡出神地盯着这匹狼。她想，它的眼睛就像一颗在灰尘里滚了一圈的、布满了细碎的裂痕的玻璃球。并且这颗玻璃球还在逐渐失去光泽、逐渐变得浑浊。它的生命正在逝去，因此眼中的生命力——对于猎物的渴求和杀意也在迅速衰竭。

    原来人们常说的油尽灯枯就是这种感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