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我心安处是故乡（下）
四祖道信传衣钵于五祖弘忍，五祖弘忍传衣钵于六祖惠能，六祖开坛，创南宗！传世《六祖坛经》
弘忍和尚第一次见惠能时问道：獦獠来却何事？
惠能答：人即分南北，佛性并无差别，獦獠与猃狁身虽不同，佛性何异！
神秀无缘，最终六祖得了木棉袈裟，这是五祖的信物，五祖得到了惠能的承诺，扬佛性于世间。
那段对话的意思是说，南方的猴子和北方的狼虽然长的不一样，但是信佛，佛性都是一样的。
后来吴科学总觉得，五百年前的老祖宗，吴承恩老先生西游记里，菩提开悟猴子的那段和五祖开悟惠能的那段神似。都是长毛的猴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棒槌，都聪慧绝顶，都敲了三棒子，都是得了真传，然后都跑了……
只是人间多了一件信物，只是世间有了一个承诺。
上神禾塬的羊肠小道荆棘丛生，野生火棘果红遍了小路两侧……
＂这种酸涩的野果叫救命娘＂吴科学抗着铁掀对颜雨燕说
＂为啥呢？＂颜雨燕摘下一串。
＂解毒的，清血热，听大姑说治拉肚子＂
＂真的吗？说起来是药材了＂然后放嘴里尝了一颗，真的好酸。
＂雨燕，你可能要失望了，泉水不见了，以前就在这个地方，碗口粗的水流，石板砌的池子还能看到，你看现在和小狗撒尿一样，下面的闹池估计都成了臭水塘了＂
颜雨燕看了看，以前的痕迹清晰可辨，只是石板上的绿藓已经发黄。
在往前走就上了神禾塬的顶，吴峰就埋在哪里。一座小庙突兀的矗立在半坡，几排青翠的竹子与白墙青砖相映成趣，梵音缭绕，禅烟飘荡……看来香火不错。
一座土包上面长满了野蒿，吴科学拿了铁掀开始整理那座坟莹……
＂这野蒿呀，还有一个名字，叫‘艾’，点着了能避蚊虫＂喘着粗气一边说话一边除草，好久没这么卖力的干活了。
从书包里拿出香蜡点燃，没有黄纸燃起，寄一丝乡情，没有贡品堆放，表前世孝心，只是静静的坐在旁边。
＂吴叔叔咋没有墓碑呢？＂
＂现在不立，哥说三年以后在立，这地方要是三年就找不着了……立碑还有什么意义＂
良久，两个人都不说话……就那样默默的坐在坟前。
＂雨燕，这里可能以后也是我的归宿＂
＂胡说！不许你胡说八道！＂
＂墓志铭都想好了：隔壁的，谁想和你做伴？落款，不孝子，吴科学敬。＂
＂你真是个疯子＂颜雨燕笑的和哭一样，却是那样的楚楚动人。
＂哎，人死了总是要留下点什么，留个坟头，其实就是留个念想，我不信那些东西＂
＂我信，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我们祭奠，他们能收到情义，他们保佑我们，祝福我们＂
＂真羡慕你，有信的，能把自己交出去，不像我啥都不信，啥都怀疑，我知道这样很累……＂
颜雨燕不理他，跪坐在坟头小声的和那座土堆说话：吴叔叔，保佑科学平安，保佑科学能考上好大学，最好是北大。
＂我没想上北大啊，你想上的＂
＂就让你上北大！＂
吴科学也跪过来在坟头，非常认真的给他爸磕了一个头。
＂爸，让雨燕上北大吧，她属于哪里，你儿子能混个交大就不错了＂
＂哎呦，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挨了一脚，吴科学滚落在荒草堆上，仰望着阴郁的天空。
第一滴雨落下来打在了他的眼眶上，咸咸的，他说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诶，怎么掉雨星子了？雨燕，你的祷告显灵了啊，比那个神棍厉害多了＂说完一骨碌爬了起来。
颜雨燕撅着小嘴瞪着吴科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傻了，没看见这雨点子和玉米豆一样大吗，再不跑就成落汤鸡了＂说完拉着颜雨燕就向看瓜棚子跑去。
等跑到瓜棚，衣服已经淋了个半湿。
＂你别说，这土山上，下雨便是冬，还有点瘮。＂
说完脱下那件四个兜的蓝外套给颜雨燕披上，露出那松松垮垮的四条巾大背心，还有那一身虬结的肌肉，此时雨下的更大，道路已经泥泞。他们就那么并排坐着，听着雨，看着瓜。
＂回不去喽，看来今天晚上你要和我在瓜棚过夜喽！＂
＂流氓加疯子！呸！＂
＂哈哈哈哈＂
＂回不去了，这么开心！＂
＂既来之则安之，心安处是家，……嘔……哈哈哈哈＂说完对着西瓜地里的大西瓜大声的吼了一嗓子，像狼嚎一样。
＂雨燕儿，你看这地方应景不？＂
＂应啥景？＂
＂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说完一只手臂轻轻的搂住了她的肩膀。
她浑身先是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轻轻的把头靠在那个结实的臂膀上。这不再是那个发烫的脑袋了，此时他们的心却是滚烫，彼此能听到对方心房激烈的跳动，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良久，良久……
＂雨燕，给你说点我家里的事吧＂
＂嗯＂
＂听我大姑说，我爷在我爸刚满月的时候，因为给兄弟报仇，把人杀了，然后抛下了我十二岁的姑姑，不到一岁的爸，离开了家，那时我奶身体不好，半年时间就郁郁而终了，那时候叫痨病，现在叫肺结核，后来我姑姑十四岁就带着我爸出嫁了，别人出嫁都是带金带银，我姑姑带着两岁的弟弟，十四岁的女孩子身体还没长好呢。那时候不饿死就算是幸运的吧……＂
＂大姑现在还在吗？＂
＂在的，有60多了，和另外一个表哥生活，不在村里。大姑改了两次嫁，其实都是为了生活，为了弟弟。所以我爸，从小没得到过父爱，姑姑就像母亲一样。大哥比我爸只小四岁，我有时候见大哥总觉得大哥才是父亲。这种感觉很奇怪的……所以，我爸给我的也很少……＂
＂你恨他么＂
＂不恨，毕竟他给了我生命，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埋在他旁边，我希望我的亲人会按照我说的，把墓志铭就刻成那样……＂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偏西的日头，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催着他们下山。
路过小庙，颜雨燕坚持要进去看看，小庙里没有善信士，也许是一场大雨都给冲跑了吧。
大雄宝殿里，一个和尚用木锤敲响了案几上的铜鉑鱼，发出金属的嗡鸣，那是有人跪在佛祖面前燃香，许愿或者还愿。
＂雨虽广，不润无根之木，佛法虽大，只渡有缘之人，南无阿弥陀佛……＂和尚宝相庄重。
吴科学心里腹磅着佛祖：不是说普渡众生的么？怎么改要钱了？
看着颜雨燕在佛祖面前虔诚的跪拜，嘴里默默的念叨着，双手合十，不知道她许的什么愿。最后拿出五元钱捐给了和尚的功德箱。
出了庙门，她停了下来
＂科学，答应我件事！＂
＂嗯＂
＂以后不论在哪里，不论干什么，都要好好的活着，不许干傻事，不许忘了我，答应我，我们每年至少见一次面！，能做到吗？＂
＂这个世界上，让我在乎的人不多，我非常的肯定你算一个，我答应你，永远都不忘记，每年都见，每天都见，嘿嘿！＂
＂不许笑！不许嬉皮笑脸！我是认真的＂
吴科学看着一脸严肃的颜雨燕，只好正色起来。
＂我吴科学，当着先祖，神灵，发誓，不负此生不负颜雨燕！＂
＂这还差不多＂她甜甜的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从包里拿出小剪刀，剪了自己一缕长发，把它仔细的挽成小卷放在吴科学的蓝色外衣的衣兜里，扣上扣子搭在他的肩上。
吴科学知道这对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这份礼物或者说是信物太重了，重似千斤，而自己只是给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承诺。
小庙外边种的剑竹，他折断了一根，用小刀在上面镌刻＂天地合＂三个字，然后递给颜雨燕。她是懂得的，这是《乐府诗集》里的上邪，于是在下面接着刻到，＂乃敢与君绝＂。
那年，冬天没有打雷，六月没有下雪，江河没有倒流，天地没有崩裂。
只是人间多了一份信物，只是世间有了一个承诺。
那年她十八岁，那年他十九岁。那年在那根竹子上留下的字，直到她生命模糊，字迹依然清晰。
他们回到大哥家，带着两腿的泥泞，大哥家的饭菜，果然带有人间的烟火气息……也许是饿了，貌似粗励的食物，却如此香甜。城市人做饭用煤，乡村的厨房还保有了风箱和柴火，柴火的饭菜，让人怀念，那是人间的味道。
故乡就在身边，心安处即故乡。
般若波罗蜜，一声声一戚戚
生时如夏花绚烂，即死如秋叶静美
还在乎拥有什么？
在乎的！拥有过的，不曾忘记
（改自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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