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纾带着曲,趋行进入甘泉宫。
里面静悄悄的。门外那几个晋人探头探脑,看到她们也没什么反应。
宁纾把疑惑暂压,叩拜了梁王后。
自她穿越到梁宫里,还是第一次见梁王后,抬眼一看,的确是晋国王室典型的长相。瑞风眼,冷白皮。
殿内除了梁王后,和几个宫婢外,什么人也没有。伯宗并不在内。宁纾听到曲微微松了口气。
自她一入殿,梁王后就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自听少舆君禀报说,这个女子辜负了阿棠,她便如一颗心被踩踏在地,沾满逆行脏污,刺痛难忍。
阿棠,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还为她隐瞒,还说跟她成亲很欢喜,一夜未眠。
刚落完雨的太阳,在冰凉的空气里,射下来的温度,有些灼人。透过窗棂,打在面前跪着的女子身上,像一片片刀光,将她切断。
“你们都退下吧。”梁王后收回思绪,吩咐左右。
曲惴惴不安看向宁纾,得她点头,便跟着甘泉台的宫人退了出去。
诺大的宫殿只剩下两个人了。
都说季氏女嚣张、浅薄、多情,今日所见,梁王后却是丝毫看不出来。
她让孟季跪到现在,也没有看她神情有什么变化,倒是有几分架子。这么一想,她时常与阿棠吵闹,指不定是在刻意耍弄脾气调/教他。
“大王突然中风,晋使又来骚扰,咄咄逼人。母后很是不爽利,便拉你来陪着说说心里话。”
梁王后出身晋国公族,伯宗算是她娘家人,如何咄咄逼人?
门口那几个晋人是怎么回事?
宁纾越发困惑。
还不等宁纾回答,梁王后就起身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梁樾那个贱婢之子,为了他姐姐梁姬,仗着宁国的势力,处处与晋使作对。晋使碍于宁国,不能对他做什么,就来找我要说法。你说,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哪里错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女,俱是偷人的货色。”
这话太严厉,宁纾吃不准梁王后的意思,便呐呐不语。
“你是好孩子。阿棠说能够和你成亲,很开心。母后也很开心。”说着她的手抚上了宁纾的脸,冰冷指尖触及到少女温软的颊肉。
少女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紧张,终于取悦了她。
“今日本该是你与阿棠的好日子。早晨看着阿棠一身喜服,来向我拜别,那么玉树临风的少年郎,站在母后的面前,母后着实是很开心,很开心。”梁王后深深地凝视宁纾。
梁棠对孟季的感情,宁纾是了解的。只是孟季对梁棠,那就不好说了。再者,她穿成了孟季,也不过三个月的任务生命,也无法承担孟季的过错。只能跟梁王后母子抱歉了。
“母后本不过是晋国公族里一个不起眼的宗女,能够嫁给梁王,成为王后,呼喝宫妃、杖杀忤逆,已经足够足够。可是阿棠不一样。他跟母后不一样。他身上流着的是晋国与梁国的王族之血,是梁国的太子,生来身份尊贵。虽然母后总想给他最好的,可是阿棠只想要自己喜欢的。有时候,母后感到不被理解,会伤心,但是只要阿棠高兴,母后就高兴。你明白吗?”
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听明白。
宁纾吃不准梁王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被她突然叫过来,宫妪的古怪神色,门口的奇怪晋人,一切都昭示着不简单。绝对不可能只是婆媳谈心。
一种不安的怪异感,渐渐袭上心头,这偌大的甘泉宫,着实空旷的有些冷,春天的冷风从门窗外吹进来,仿佛朔风拂戾,激起她一阵寒颤。
门外宫妪的声音传了进来:“王后,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馆舍内,由侍从服侍着披麻戴孝的伯宗,听了甘泉台的眼线所报梁王后收拾东西的事,嘴角轻扯一丝冷笑。
“妇人真是胆子小。不过是下毒之事暴露罢了,就着急要走。这一走,岂不是不打自招?”
“大夫说的是。”侍从拍马屁。
“不过走了也好,免得还要顾念公族的面子,对梁宫手下留情。”伯宗瞥了一眼门口欲言又止的侍从。
“何事?”
“大夫,梁姬公主求见。”
伯宗啧了一声。
梁姬进了馆舍,亦步亦趋,不敢多看。偏偏内里晋人的口音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令她有种被剥光的感觉。
天色有些暮,馆舍内早早就燃上了灯,油脂的味道带着一股温软淫/靡的味道。
她不由抓紧了衣襟,颤着腿,跟着引路侍者往见伯宗。
一见面,便看一身披麻戴孝的伯宗大喇喇长开双腿萁坐着,身上还攀着一个衣着暴露的梁女。
酒色气的脸上,一双眼珠带着危险和杀戮之色,令梁姬心里突了一下。
晋王子成遇刺身亡,晋国重启战事,一夜攻克七城,直奔梁都。
父王在婚礼上接到战报,即刻中风。
宁国不会来了。
大梁,要亡了。
“拜见上使。”她白着一张脸,微微行了一礼。
“公主有王子樾所护,有宁国为依仗,不是看本使不上么?”伯宗开门见山。
梁姬自听说父王中风的原因,便如同惊弓之鸟,不再信弟弟的说辞。她想来想去。不管是去讨好父王,还是讨好王后,都不能保证可以活下去。满梁都可以保证这一点的,只有一人——伯宗。
“小弟年幼,不知英雄。上使莫要与他计较。”
梁姬斜着眼睛,露出一个憔悴娇弱的微笑:“我愿侍奉上使。”
伯宗冷哼了一声,撒着鞋子,走了过来。
拍了拍梁姬白嫩的脸颊:“你是在宫里高处,见着城外晋国的军旗了吧?”
梁姬脸色微僵。
伯宗也不以为意,扬着眉毛:“我年老体衰,不似少年郎得美人喜爱。我岂非不知。你装什么呢?你当本使是傻子么?”
“不敢!”梁姬心里一惊。
“本使年纪大了,虽不的小美人喜爱,却越发喜爱小美人。越是挣扎抵抗,本使越是开心。哈哈哈哈。”
梁姬胆寒的同时,暗骂伯宗变态。
“上使喜欢什么,我便是什么样。”梁姬笑颜如花,看着伯宗脸色因为笑的关系回暖,忐忑道:“只求上使能保我与弟弟的性命。”
伯宗笑得更开心了。笑得真心实意。
“你是小美人,你得哭。”
梁姬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伯宗有些恨铁不成钢:“本使被你爽约后,就发誓不会放过你。早晨的时候,给过你机会,你跟你弟弟都没有珍惜。对我下逐客令。哈哈哈。现在你得哭得更大声,更用力才行!”
梁姬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伯宗油腻肥厚的笑脸,不止是恶心害怕了,无尽的恐惧瞬间抓住了她。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上使,想,想做什么?”
伯宗招了招手,几名侍从顺招行过来:“梁宫美人,价值几何?”
梁姬面色尽白,心脏漏停:“你,你,你要做什么?”
侍从看了一眼梁姬回答:“此等货色,卖于宁晋两国女闾不过得三十金,若是贩去匈奴,可获百金。”
侍从这一眼,如同打量牲口一般,令梁姬遭到羞辱:“上使是何意?我可是王女。也被出身晋室的母后,赐嫁给了你。你岂能把自己的妻子贩卖给他人?不怕列国的非议吗?”
伯宗一巴掌甩了过去,把梁姬打倒在地:“妻子?你也配?梁宫的嫔妃、公主、贵女、宫婢,在本使这里都是牲口。尤其是你!竟然嫌弃本使,找他人替代,虐杀本使侍从!”伯宗恨声道:“送去匈奴做什么?那里苦寒不毛之地的人懂什么美丑?公主如此美貌,若不能助她扬名列国,岂非是辜负了她的蛇蝎心肠?三十金即可!”
梁姬惊恐,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侍从,这些人恶心的肮脏双手就要抓住她,她魂飞破散,跪扑向伯宗:“上使,我错了。我错了!不过我真的没有嫌弃。是孟季,她喜欢我弟弟,她主动替我去的。没想到她蛇蝎心肠,竟然杀了上使的侍从。真的与我无关啊。”
伯宗制止了那些侍从要拖走梁姬的动作,用脚尖抬起梁姬的下巴:“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子是梁棠的太子妇。她为了讨好梁樾,帮你羞辱我?”
梁姬心头狂跳,不能连累了阿樾,她眼泪顿收:“她,她自来好挑逗男子。太子与我弟弟都不过被她骗了罢了。想来是想对上使故技重施,引上使也对她魂牵梦萦。不想上使未能如她愿,才会泄愤杀人。她素来骄纵,对太子与我弟弟都不是很好。”
“呵。世上竟有如此活泼恶毒的小美人。”伯宗大感兴趣,收回脚,“等我抓来孟季,若真如你所言,本使便留你在我家做个姬妾。不然,呵呵……”
这一声呵呵,令梁姬浑身打了个机灵。
梁姬被带了下去关着。侍从问伯宗:“她说的是真的么?”
伯宗在侍候的梁女身上抓了一把,“应该是真的。能令王子成避开的女子,必定身份高贵,又被他所识。我听闻,这个孟季在当县城破之时,曾经出现。县令还将其画像和抢马行为报给了王子成。”
“那大夫是否也要将其卖至女闾、匈奴?”
“既是王子成所识,先看王子是否在意。若是无意,自然……”伯宗话未说完,门外侍从禀报。
“梁王已醒,请大夫往娃馆宫相见。”
伯宗鄙薄一笑,回头看了看关着梁姬的方向,高高兴兴上了梁宫迎接的车。
馆舍内的几个侍从也尊了伯宗的命,往梁宫的方向,走得更快。孟季是王后之媳,若王后收拾东西跑回晋国,必定会带她一起走。不是俘虏的话,那么大夫所谋就落空了!
**
甘泉宫。
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
宁纾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梁王后回头扫了一眼甘泉宫,带着无限流连和回忆,最后将目光重新转到了宁纾脸上。
瞧见她有些娇憨的脸庞带着不解,忽地一笑。
“母后要走了。回家去。临行前替阿棠见见你,你可有什么遗言?”
什?什么?
宁纾心里一惊。
梁王后要回晋国?
遗言?
梁王后殷红的唇里,雪白的牙关轻启:“梁国要亡了。你不死,是等着被乱军侮辱,令阿棠伤心吗?”
宁纾心头狂跳。
慌乱如同水中的荇藻,似是水鬼的手,张牙舞爪地攥紧了她的心,令她止不住发冷。
“母后,你说什么?梁国要亡了?”
这不对!这不对!
梁国是要亡国了,但是不是现在,是在五年后。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王子成遇刺身亡。伯宗秘而不发,就是拖延时间。今早接到战报,晋国重启战端。昨夜已连下七城。所以大王才会在婚礼上中风。”
王子成遇刺身亡!
遇刺身亡!
宁纾耳朵里似炸了雷,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她心脏猛缩,踉跄了一下。
怎么会?
不可能!
难道昨夜见到的是她的幻像吗?难道她自始至终见到的,吻到的,都只是梁樾吗?
自打得知他遇袭,她只想着,这一切都会过去,十三年后的一切都会成真的。明明表哥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说话了,她也只困囿于孟季的身份,不曾去抬头看看他。
她和他相识于金秋大雁北返,却在这雁南归的仲春,得知了他的死讯。
他这么年轻,他才刚刚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怎么会遇刺身亡?!
怎么可以遇刺身亡?
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空旷的大殿,仿若一个巨大的冰山就要将她吞没。
她再也受不了了,一下子捉住梁王后的手,厉声问:“你骗人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从梁棠那里听到了什么,来惩治我对不对?根本没有什么亡国,没有什么遇刺身亡,对不对?!”
见到眼前的辜负了阿棠的女子,此刻面色苍白,褪尽了血色,神情激动,口不择言,梁王后此刻才是心情舒畅。
她猛地抽出了手,甩开了这个季氏女。见其似是惊恐太过,浑身颤抖,摔在地上,不由暗骂一声“脓包“。好歹是出身武将季氏,这么怕死!
“将这个贱婢,拖到冷宫,找个井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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