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墙上挂的书法横幅作品,高育良有些出神。
那是一副汉隶的作品,八个大字“有教无类,诲人不倦”,方正刚劲,肃穆雄伟。
这是高育良的一个导师的朋友,也是他个人十分尊敬的一位颇以书法闻名的长辈教授给他题的字,在他决定来汉东大学任教的时候送给他的,高育良把这幅字挂在卧室正对着床的墙壁上——没办法,屋子太小了,两室一厅,又不能挂在饭厅。
对于很多人来说,在墙上挂一副书法作品,还是名家的,多半是为了装饰或者炫耀,但吴惠芬却明白,高育良是真真的把这几个字放在了心里,用它们来要求自己,他是真的想做一个好老师,教出好学生,看着自己的学生去改变整个社会,甚至整个中国。
拍了拍看着这幅字出神的高育良,吴惠芬的眼神满是理解。
高育良回神,看着自己手底下的箱子,那里已经装收了屋子里大半的书了。
“舍不得?”吴惠芬说。
作为汉东历史上几乎是最年轻的系主任之一的高育良又创造了另一个历史,就是最快速的从这个位子上卸任,不过好在不是撤职,而是直接调入检察院任职,从某些人的角度看,也算是另一种“高就”了。
摸了摸手里的法律系教材书,高育良握住吴惠芬的手,道:“是有点儿舍不得,但是……我也想明白了,做老师教书育人,不是不好,只是如果我连保护自己的学生都这么费劲儿……在校园里这个象牙塔里,也一样有权力斗争……既然如此,我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去真正的掌握权力,真真正正做点儿实事儿,不要等着自己的学生去替自己实现梦想,我自己亲手来实现我的梦想。”
吴惠芬握着高育良的手,笑着看着自己的老公,温柔的微笑里满是无声的支持。
叹了口气,高育良有了些许的愧疚,看着吴惠芬的眼神也略不自信起来,道:“到了检察院,可能要住宿舍……”
高育良现在的这套两居室是学校分给系主任级别的教授的分配住房,在学校干满一定的年限后,就算是教授们的私家住房了,但是高育良刚升任系主任没多久,显然,如果他接受调入检察院的“邀请”,这房子就没法住了,同样在汉东大学里任教的吴惠芬只是讲师,还没评上副教授,自然也没有分房子的权力,所以也不得不搬出这里,和高育良去挤检察院的宿舍。
吴惠芬又笑了,道:“育良,你做得对。”
对于高育良在这一波可以说是由祁同伟引发的校内斗争风波里的作为,吴惠芬是由衷地赞赏且佩服的。
在决定去检察院工作的过程里,有一点高育良和吴惠芬虽然没有明确谈论但心照不宣的是——在亲身跳进局中挑动了汉东大学的新校长与李副校长之间的斗争后,高育良这个“□□”,或者说始作俑者,再留在汉东大学,日子是不会好过的,李副校长不会放过他,新校长未见得保他。
熟读明史的吴惠芬,以及即便不是史学专业但是对二十四史都有所涉猎的高育良,对于斗争的套路都有非常理智的判断。
事实上,在决定死保祁同伟的时候,夫妻二人就已经也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丈夫对于改变社会、报效国家的热忱,但也足够了解高育良的智慧,以前,吴惠芬从来没想过,高育良会有如少年人一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热血。
热血沸腾的时候,冲撞与损伤是一种必然,然而这种必然中还有着因为阅历和见识的不同造就的不同意义。
少年人的热血总是有些短视和天真的,常常在一时的激情澎湃又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后,或是迅速萎靡,或是难以为继,又或者更加极端的走向了曾经的坚持的对立面,自以为自己学得世故的智慧、领略了圆滑的魅力、看破了正义的虚伪,变成了自己昔日所反对和鄙视的“敌人”中的一员。
成年人总是比较难以轻易的热血沸腾,但当他们“热血”起来时,在明知道最后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反噬”,损失多少冲撞后的利益时,依旧坚持做正确的事情……这样的“热血”,很难不令人动容。
吴惠芬对于高育良的选择,就有着这样的动容。
这么多年琴瑟和谐,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高育良也笑了,带着点儿被理解的欣慰和感激,看着自己的妻子,交换着只有彼此明了的感动与温情。
对于这一对夫妻,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幸福就可以成为一种永恒。
“爸,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窝在沙发里看东西,您那颈椎要不要了啊!”梁璐推门进来时见到自家老爸在沙发里带着眼镜看公文,忍不住带着点儿娇嗔地“指责”。
看着自己女儿红润的两旁泛着明媚的笑意,梁群峰的嘴角不自禁的翘起,微笑道:“一回家就来‘教训’爸爸了,我这个闺女啊,是越来越厉害了。”
梁群峰的妻子张玉秀此时正在从厨房端菜出来摆桌,听到梁群峰这么说,道:“还不是你惯的。”
在厨房打下手,帮自己老妈忙的梁家最小的儿子梁赫,探出头来,道:“妈,这话可错了,我姐这脾气是你和爸一起惯出来的,推卸在爸身上可是有点儿不负责任啊。”
张玉秀一听小儿子这话,立刻怒了,把手里的菜盘子一放桌子上就揪起小儿子的耳朵,怒道:“你个小兔崽子,胆子肥了,敢打趣你老妈!”
梁赫急忙“哎呦哎呦”地求饶,把梁璐和梁群峰都给逗笑了。
摸了摸桌子上的茶杯,发现水凉了,转身给自己爸爸又续了点儿热水,梁璐道:‘爸,你可真厉害,我本来还想着,这事儿吧,不大,但让您直接出面,好像有点以权压人的嫌疑,搞得本来是伸张正义的行为,倒像是咱们以权谋私,硬帮关系户了,我还愁着呢,结果您啊,一场学校考察,也就半天的功夫,什么过界的话都没说,就都搞定了,爸,我太佩服你了。”
梁群峰笑着摘了眼镜,接过女儿手里的茶水杯,道:“现在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吧……是个小事儿,但是……汉东大学毕竟是省里排行第一的大学,要是让他们这么闹起来,也真是不像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让我女儿回来找我求情帮忙的孩子,嗯,我那天倒是看了,是个好苗子,只是如果他真是像你说的那样……过刚易折,皎皎易污。”
祁同伟在操场升旗仪式上的那一番“激情”演讲,梁璐是转述给梁群峰了。
梁璐一听,有些不高兴了,道:“爸,你这话我觉得不对,要你这么说,难道这世上所有的正义的、正直的人,都注定变坏,都没有好下场了?”说完这话,梁璐神情微敛,似是思索着什么,重新开口时,声音了有些感慨和伤感,“爸,其实……说真的,这段时间我想了不少,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学校里有很多孩子家庭环境都不好,也觉得他们都挺不容易的,但是这是第一次……我忽然就觉得我生来没有忍饥挨饿,不像祁同伟那样吃百家饭长大,不像张鹏举那样有那么愚昧的父母,却每天都因为一些过往的小情小伤而自怨自艾,有点儿太不应该了。”
梁群峰听到这话楞了一下,看着女儿的眼睛。
梁璐长得很漂亮,挑了他和张玉秀的优点长的,从小就和一个粉团一样招人喜欢,又聪明,读书也好,青春期后分化成Omega后更漂亮了,不知道多少朋友同事都开玩笑似地预定“娃娃亲”,梁群峰一直都很疼这个女儿,但是那时年轻,一心扑在工作上,疏于对家庭对女儿的照顾,等知道女儿和她的老师恋爱已经晚了,而那个男老师又始乱终弃,骗了女儿后出国了,梁群峰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把那个男老师在机场截住,又因为那时是严打的敏感时期,考虑到影响和心底里那点儿对原则的坚持,没有行动。
等到女儿堕胎,秘密去在医院做解除标记的手术,中途出现事故,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张玉秀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哭骂道:“你就想着你自己的官位!你自己的名声!你为咱们闺女考虑过吗!?你要是什么都不是,啥都做不了也就罢了!你能!能!却看着咱们闺女走上绝路!梁群峰!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女儿最后救回来了,但是以前那明媚自信、活泼开朗的笑容,却从脸上永远消失了。
梁群峰后悔了。
人非草木,谁能不心疼自己的骨血?
所以,自那以后,他在自己的这个万分宝贝本该护着她一世幸福的女儿面前,就变得越来越没原则了。
此时此刻,见到梁璐脸上成熟却释然的笑容,梁群峰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道:“如果这小子能让我女儿开心起来,笑起来,你老爸我啊,也没白跑这一趟。”
这是实话。
于祁同伟、张鹏举、侯亮平这些学生而言近乎天塌地陷的“祸事”,不过就是梁群峰在工作之余,找个借口,抽出半天时间,去汉东大学闲逛一圈,言语上敲打敲打的举手之劳而已。
听到梁群峰这么没原则宠溺的言语,梁璐笑了,半撒娇似地道:“爸,你这话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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