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是停了。
天色擦黑,一行人叫不到出租马车,索性走回贝克街221,顺路经过莎拉所在的明钦小姐女校。
远倒不是很远,五人的组合在路人看来有些奇怪。于是柳拉和莎拉、福尔摩斯和华生两两走着,马西亚远远坠在后面。
“你为什么要在那里……工作?”
柳拉问道。
她还记得当初雷米、马西亚和奥利弗在街头“工作”的情景,他们赚的很多,吃穿都不像眼前的莎拉这样。
柳拉听过两个人流浪的故事,下意识地以为他们在流浪中也一直生活得很好——至少比济贫院好得多。
“因为我的父亲去世了。我没有钱。我很穷。我为明钦小姐工作,借此生活下去。”
莎拉抬头看向这个古怪的女人。
她自己当初看到街边的孩子时或许也是这么想的,莎拉思忖着。那时她自己也在幸福之中感到心满意足,幸福到可以分出心来关切那些寒风中没有手套、咬着手指看着她的孩子。
柳拉眨眨眼。
嗯。她自己就不会唱歌,可能莎拉也不适合那样的工作吧。
你在那里做些什么?她们对你好吗?这样的问题在柳拉脑袋里转了转,没有被问出来。
这实在与她无关,问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个女孩的生活虽然窘迫,也比济贫院好得多。
一排呆板的、死气沉沉的砖楼立在那里。一块铜门牌彰显着其中一栋大楼“明钦小姐上流寄宿女校”的身份,在已经亮起的路灯光中闪动。
“我到了。”莎拉轻声说。
莎拉一步步登上台阶,将要按响门铃——“用她那双脏兮兮的手”,厨娘如此嫌弃地说的时候,可能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敬畏地看着这个小小姐走下马车时手上精巧的细羊皮手套和那双柔嫩白皙的小手。
又或许,正是因为厨娘没有忘。
她伸出的手被男人拦住了。
“我来吧。”
莎拉记得,这位是福尔摩斯先生。
◇
“福尔摩斯绝对看出问题了。”我对恶魔说。
“有什么证据?还是因为他之前看你那眼?我说过,这不奇怪,对我没有影响。”
“……我们一路没说几句话,我都没意识到他要去,他就过去了。”
“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恶魔签订契约的是你,不是我。还是说你觉得他是个隐藏的牧师?驱魔人?虔信者?”
恶魔似乎被我逗笑了。
我住了口,等着看福尔摩斯怎样跟门房沟通。
我想我对恶魔的含蓄威胁,关于他不可能安然无恙地一直占据我的身体,多少有一定意义。
我现在的希望,一部分寄托在传说中恶魔自己也无法违背的契约效力上,一部分寄托在好像是个女巫(我不敢猜想其他答案)的柳拉身上,但都不受控制、不确定。
最后,唯有寄托在福尔摩斯身上的、对他演绎法的信任,是确定无疑的。
◇
门铃声响过,出来的不是门房,恰是明钦小姐本人,神色冰冷,像一条复仇的冻鱼。
“莎拉!你……”
一看见莎拉,明钦小姐便以与她的身份不甚相衬的凶狠语气叫道,在注意到旁边的福尔摩斯后收了声,冲他挤出一个同样冷冰冰的虚伪笑容。
“这位先生?不知道您到此有何贵干,您身边这个小女孩是我们的一个学生……一个特殊的穷学生,我想,让她先进去吧。我们去会客室谈谈?”
明钦小姐瞥了莎拉一眼,眼神里的寒气会让比林斯盖特鱼市的贩子们奉为至宝。
“你回来的这么晚!洛蒂哭着要找你哄,闹得不成样子。等会我要跟你好好说一说才成,莎拉。”
“实际上我正是为了这位小姐的事情来的。”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抬了抬帽子,“希望您不会在意,会客室就不必了。
“今天这位小姐在完成她的任务时偶然遇到了我们,撞上了一起凶杀案,不幸昏了过去——完全是我们和警探的疏忽,若您有疑问,可以到苏格兰场确认——由那边那位女士加以照顾,好在没有大碍。
“请您不要把这当成是她的过错,我们愿意对您的损失加以赔偿。也请您代替我们对这位小姐加以安抚。同时,我的同伴华生上尉对她的父亲克鲁上尉多少有些同为军队同袍的遗憾之情在,准备在明天为她送来些小礼物。”
凶杀案!礼物!一连串流利的编造让明钦小姐目瞪口呆——衬得她的眼睛更像冻鱼了,还是不怎么新鲜的那种。
她下意识接过福尔摩斯递来的半个金镑,满腔因女校事务不顺而生、预备发泄在犯了错的莎拉身上的愤懑在惊讶中泄了气。
福尔摩斯又抬抬帽子,略微鞠了个躬,转身走下台阶。
明钦小姐直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老脸微红。
毕竟,平时和她打交道的大多是带着能上女校的年纪的孩子的男人嘛。
她冲莎拉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些,“既然这位先生这么说了,你就先回去吧。那位华生上尉和你父亲是什么关系?”
“我想他们从前并不认识。”莎拉平静地说。
“不管怎么说,别人送你礼物总是好事,”明钦小姐说着,进了门。
福尔摩斯先生是认真的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过礼物了。
走在通向阁楼的又窄又陡的楼梯上,莎拉出神地想。
厨娘是不会给她留饭的。托了烤肉的福,莎拉此刻肚子饱饱的,腿好像也添了些力气,爬起楼梯来并不疲惫。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莎拉“公主”的时候……
她现在也是的。
“嗳,小姐?”
莎拉冲那个紧张兮兮地看着她,生怕她又受了责骂、时刻准备着冲上来安慰她的隔壁阁楼的小女仆绽开一个笑容。
“今天,我有一个很好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
马西亚从邮筒旁慢吞吞地走出来,跟着三人走。经过了刚才的一幕,他的心情又沉重了些。
他跟在柳拉身边,没有任何理由。
柳拉纯粹是出于好意接受了他,供他吃穿住——依照那样一种神奇的标准!——甚至,这次出城堡、关注雾气,都是因为他的请求。
而他无以为报。
他什么都不是。
刚才这个女孩子看起来窘迫,但在父亲在世时也曾生活优裕,养成了优雅的谈吐、礼节和知识。
马西亚呢?受人打骂的学徒。他有过一个叔叔,却比雷米和奥利弗更像是孤儿。
这个世界承认的是钱,身份和权利,马西亚想。
所以福尔摩斯先生的话和钱让莎拉免于责骂。所以奥利弗被收养是值得庆贺的好事。
所以……雷米迫不及待地准备接受那个在寻找着他的、富裕的家庭,准备迎接属于他的体面的教育、亲友的关怀、婚姻、子女、遗产……一整个优渥的上等人生活。免于漂泊。
雷米还暗示过会向他提供帮助。
想到这里,马西亚鼻子发酸。
这是个不平等的世界。
他原以为找到了真心平等相待的朋友,但在固有的秩序面前,是那样苍白无力……
他的手忽然被一只大一点的、有力的手握住。
“你在想什么?”柳拉奇怪地问他。
红色颗粒在马西亚身周乱舞,而柳拉眼中,马西亚的颜色比例却是黑色在缓缓提升。
“我在想,”马西亚吸吸鼻子,“我很感谢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缓缓提升的黑色。
福尔摩斯的纯黑色。
柳拉忍不住稍微对比了一下,然后想了想,朝马西亚一笑。
“我收下你的感谢了。其实我领着你也是为了让我自己高兴,你不用太在意。想做什么的话,就去试试吧。”
啊。
是这样的。马西亚想。
他和柳拉之间也是不平等的,偏偏柳拉不在乎。
“嗯!”
马西亚重重点了点头,回以一个笑容。
◇
“这些案子要怎么算啊?我是不是不该让华生把那两个家伙扔回去。”
贝克街221B,四人围坐桌旁,柳拉端详着头盖骨上顶了根蜡烛被福尔摩斯当做装饰品的骷髅头,问道。
“恐怕不是那样。”福尔摩斯说着,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名册,快速翻动,在某一页停下。
“詹姆斯·莫里亚蒂,数学系教授,和他的年纪对得上。
“按照他的说法所暗示的,他们在那个世界和我与华生打过交道,同样是对手。那么,这个世界的莫里亚蒂与莫兰也不能忽视。我们不可能指着一个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他的人说是嫌犯……”
“啪”,福尔摩斯合上了名册。“就让莱斯特雷德把前三起案子都安到同一个最后自杀、心被野猫叼走的凶手身上吧。”
“嗯。”柳拉点点头。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柳拉摸了摸手腕上的手环。
雨后,雾气变了颜色,也不复往日的浓郁生长,就是普普通通的雾。马西亚在意的雾中诞生之物已经解决,他们随时可以回到城堡。
不过现在柳拉知道了,她想要的是快乐——
快乐不是非要在城堡里才能得到。虽然城堡是主要来源。
“还没想好,可能先去拜访一下那位寻找我们的退斯特先生?”
“我收到了一个邀请。”福尔摩斯说,“调查巴黎歌剧院闹鬼的事情。经过这次……你们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邀请……吗?
“我很乐意,”柳拉看一眼马西亚,见他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会去的。
“我是不是也可以邀请你们来我的城堡呢?”
◇
华生绝望地看着“自己”和福尔摩斯达成共识接受柳拉的好意,试图做出警告,但他的努力只是徒劳。
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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