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存在先于存在本身。
祂于无处来去。
祂是降临者,征服者。祂的权杖是红宝石般的月亮,祂的冠冕闪耀着来自群星的色彩。
啊,伟大的不列颠女王!”
莫兰出神地望着应臣民的召唤降临此地的女王,忽然就想起这段唱词——那幕剧还是“瘸医生”写的呢。
他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已经被放在了地上。
水顺着那庞大存在暂时显露的形体的外表倒流,上升,又滑落,像一场场绕着空中发光血肉的小型潮汐。
海水的咸腥味充斥了空荡的厂房。
伴着空中的心脏跳动节律,墙边堆着的零星几台机械,凡金属部件都无声地锈蚀,跌落成腐朽的尘埃。
包括莫兰的刀。包括福尔摩斯的枪。
福尔摩斯在见到触手后没有将枪口调转方向,手指没有扣下扳机。而在枪管尚未完全朽坏前,子弹突兀地自发冲了出去,划出曲线的轨迹,冲向身体还在上升的女王。
子弹出膛的瞬间,枪管化为飞灰,福尔摩斯的手中只剩下一块枪托。
又一道闪电。
明,灭,如天眼开合。
空中的光团一动。
水流仍在滑落,而在水中,千千万万只金色眼睛同时睁开。
其中一只眼看向那颗子弹。
那是让空气为之凝固的力量。
子弹悬停在空中,燃起蓝色的火焰,熄灭,消失。
这一边,那一边,都保持安静,看着这一切发生。
柳拉眨眨眼。
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看起来带走华生医生的人费尽心思只是为了呼唤出这个存在。
现在它就在这里,然后呢?
他们继续站着看?
霎时间,千千万万只金色的眼睛同时转向。
在背朝着柳拉的眼睛中看不见瞳孔,面朝她的眼睛则变成了重瞳。
马西亚倒吸一口混着海水味道的冷气。
“你来了。”
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柔柔软软的,像是街上扯住行人衣角的甜甜的卖花小女孩。
“我来了。”柳拉说,“我现在的心情还是挺好的。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
说这话的时候柳拉并没有意识到她说了出来。
听到她的话之后,在场的各位表情都变得有些诡异。
马西亚还好,福尔摩斯探询地皱起了眉,莫兰先是惊讶随后转为放空的释然,莫里亚蒂紧紧盯着他的女王,嘴角没了笑意。
华生面无表情。
在他的脑海中,他在向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黑影抗议:“我们的交易内容不是这样!”
黑影提起华生原本不能移动的手,搭在了座椅的把手上,翘起一条腿,数星星一样悠悠地看那些没有瞳孔的金色眼睛。
“不然,我要怎么保住你。你该不会以为一具没有实体的影子就能对抗这位吧?”
恶魔的话有几分道理。华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扭出一个挑衅的笑。
“你猜,过一会会发生什么,你的朋友们又会怎么样呢,嗯?”
◇
“我,格洛里亚娜,应召唤而来。”那声音在柳拉耳边说,“我们将在所有世界留下我们的痕迹,在这里,我仍是不列颠女王。”
柳拉点点头。
“嗯,你最好说得清楚一点。我想我醒来之后缺失了很多记忆。”
声音尖细起来,像是小女孩受了委屈,眼泪汪汪。
“你说谎。你不可能忘记,那是血脉里,与我们共生的记忆……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你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怎么想是无所谓啦,但我现在就是不记得。不能解释一下吗?”柳拉说。
“我要把月亮染上去,把大家都叫来——当然你已经在这里了——大家来一场战争,把世界分配好,然后留下一个投影。”
听起来挺好玩的。
战争……吗?
“战争是什么?”
“战争是我们的规则。”格洛里亚娜的声音说,“我该去染月亮了。”
“别着急,”柳拉向前迈了几步,走到浅湖边缘,想了想,伸出手。
金黄的眼睛们随着她转换方向。格洛里亚娜的触手们冲动地伸出来,溅出些水花,又一根一根缩了回去,只留一根触手,尖端轻轻搭在柳拉的掌心。
◇
“嘿,莫里亚蒂先生?”
黑影控制下的“华生”打了个响指,吸引了呆立着的两人的目光。他笑了,“看起来事情的发展和你们料想的不大一样。”
莫里亚蒂身体不动,脸缓缓地转了过来,虹膜边缘泛着血红。
“是——呢,”他用假声跳跃着说,“谁能想象得到和你们一起的朋友也是女王陛下的臣民?”
“可是这句话我一定要说!”脑中,华生急躁地冲黑影吼道,“得跟那位女士解释清楚,你不知道……”
“是吗?”
黑影用一句话回答了两个人。
不,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
“战争是残酷的!”突然间被交还了身体的管辖权,华生猝不及防地喊出。
那些眼睛向他转来。隔着看一眼就让人心慌的不可思议存在,华生意识到柳拉应当也听到了。他清清嗓子,继续说:“我不明白这位……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是个退役军人。战争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它毁灭一切,生命、财富、文明……”
“你会这样说,说明你参加了错误的战争。”一直沉默的莫兰开口,语气出奇地强硬。“我们为信仰而战,我们获得荣誉和嘉奖。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我们清楚自己在为谁战斗。”
“可是那些无辜者呢?总会有人受牵连。”马西亚担忧地看着柳拉的背影。
“没有人是无辜的。”莫里亚蒂高喊,“你说是不是,夏洛克?”
福尔摩斯没有说话。
◇
“他们不想要战争。”柳拉说。
“我们想。”
格洛里亚娜甩了甩祂的触手。
“我们不熟。你想。”满眼翻飞的红色颗粒晃得柳拉眼晕。“而且,你说了谎。”
如果有哪位材料学家或生物行为学家在场,这将是史诗般的实验数据——关于一个露出部分.身子就有五层楼高,结构特殊的生命体在狂怒中怎样移动祂的身体。
湖水被扭动的触手拍飞,像高高的浪头一样洒下来,发光的血肉也被暂时晾在一边。那些眼睛,那些柔软的筋肉、坚硬的外骨骼、交织的脉络和触手……
马西亚闭上眼睛,不再多看。
福尔摩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忽然说道:“女士,我想您重视的那些食材、烹饪和平稳的生活在经过那样一场战争后……这位的统治之下是不会重现的。”
柳拉身边的红色颗粒本已蓄势待发。
“他说的对吗,格洛里亚娜?”她轻轻问道。
“他说得对。我说了谎。但那!又!怎!么!样!你是我们的一员,从前是,今后是,无论‘是’的概念存在与否都是!你不能否认的,■■!”
这个存在将要做的事会让她不快乐。
柳拉想,很遗憾,虽然挺可爱的,又很甜……
她现在、以及一段时间内,都肯定不想见到这个家伙。
而且真的很甜。很香。
“你想要战争,”柳拉慢慢说着,一字一顿,“那么这就是我们的战争。”
诡异的尖啸从某种骨质的空管中传出,在相对格洛里亚娜的身躯而言过于狭小的厂房里来回反射重叠,如实质般刺向金色眼睛盯着的目标。
柳拉右手轮指,纤长的五指从食指开始,中指、无名指依次挑出,红色颗粒随之迎上。
小指轻勾,格洛里亚娜的身躯便被席卷的血红淹没。
拇指后挑,柳拉自己乘着紧密而灵活的红色光帘冲上格洛里亚娜的躯体,避开卷过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的几根触手。
马西亚试探着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地上的裂纹离他和福尔摩斯只有几英尺。他吞咽了一下,觉得嗓子发干:“福尔摩斯先生,我们……?”
“这里比较安全。”
新的触手,无穷无尽的触手,像海,像美杜莎的头发。
柳拉的手指不再动作,任由触手卷住她的腰腹,伸手拍了拍格洛里亚娜触手表层光滑柔韧的细鳞。
“你……想干什么?”惊讶于柳拉的停止动作,那声音还是甜甜的。
柳拉眨眨眼。
红已经几乎布满了格洛里亚娜露出的全部身躯,只是对蓝色的湖水有些排斥。
“喂。”
“嗯?”
“你说你会保住我,你做了什么?”
“我在这里坐着呀,医生。好吧,我顺便帮你处理一下这两个可能威胁到你的家伙……”
咚咚两声,二人倒地。
“他们还什么都没做!我根本没有遇到危险!我的朋……客……认识的人占了上风!”
“可是你之前不知道会这样。虽然我是知道的。看,我就像一层保险,确认了你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手指摩挲着触感良好的鳞片,柳拉弯下脖颈。
“在我靠近你的时候,战争就结束了。”
她没有迟疑,一口咬了下去。
好吃。
当马西亚再度睁开眼时,那些疯狂扭动的触手、刺耳的怪声、地面的震动都消失了。
湖面空无一物,渐渐缩小。
柳拉从空中缓缓落地,向对面指了指,“华生‘’会意,拎着两个昏迷的人扔到了湖水中。
最后一滴湖水消失。
柳拉把她手里拽着的触手放好,指挥着红色颗粒将拖在空中的其他部分依次排开。
她又想起家畜交易市场。
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蓝色的血迹,柳拉问道:“你们要来一口吗?味道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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