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血、硬币和月亮

    “啊————”

    女人尖叫着从雾中冲出来,在奔跑过程中不断回头,似乎想要逃离路灯在自己身后拖出的、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直到她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人。

    马西亚哆嗦了一下。这女人的神态让他感到眼熟。“怎么啦,女士?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女人迷茫地看着他和柳拉,腿上又动了两步,手臂在空中无意义地挥舞,“你们……不是。”

    “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不用怕。”柳拉柔声说,“你在害怕什么?”

    摇着头,女人逐渐平静下来,直接坐在了原地。“我看见……可怕的东西……两个人。安娜倒在地上,好多血……”

    “警察马上会来。”马西亚试着安慰她。巡警们工作得再不尽责,她的尖叫也能跨越整整半个城区,他想。

    “来不及的,来不及……”女人念叨着,渐渐沉默。

    “我去看看,”柳拉对马西亚说,“你在这里陪着她。”

    有心叫她留下,却难以开口,马西亚只好在柳拉前行时朝那个女人凑近了几分。

    ◇

    我和我的朋友刚从共同租住的房子里走到街道上,就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我抬头仰望着月亮。*那颗*月亮。它是圆的,边缘锋利如刀,通体泛着奇异的颜色——我从未亲眼目睹,只在某些记述秘闻的古书和小报中窥得它的踪迹。

    “你看那月亮。这不对。”我说道,大半是对自己说,因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错过这样明显的变化的。

    马车辚辚驶过,街上的人们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月亮的颜色。我的朋友忽然俯下身,拾起了什么。

    “瞧这个。”它被放进我的掌心。

    一枚硬币。

    我盯着它。死死地盯着它,好像下一秒它就会被我的眼神刺穿,永远钉在那里,使我的血肉脏污——我猛地一抖手,那邪恶的东西落到了地上。

    硬币上,本应当是女王的位置,被换成了其他形象。

    “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愿相信我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朋友思索了一会,终于说:“我有一个想法。你会帮我的,对吗?”

    此时此地,我只能相信他了——当然,一如既往。

    ◇

    血漫在地上。

    柳拉踩过去,注视着血泊里的尸体。尸体是苍白的、惊恐的、扭曲的,眼睛睁大,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红色颗粒从她的伤口处飘出来,像血一样。若不是那些血渐渐凝结、颜色加深,真会难以分辨。

    这不是柳拉第一次看见尸体。她曾在伦敦的集市上看见难以脱手的家畜被当场宰杀,场面与现在相似。

    一个死去的人,柳拉想,一只死去的羔羊。

    一定有人曾为结束她的生命出过了价,而她茫然无知,温顺地等待,等待着命运接受报价、放任那根牵住她的绳索被斩断。

    柳拉既不特别同情或悲伤,又非无所触动。她站在那里,想着这个人的死亡、那些家畜的死亡、她自己的死亡——她也会有这样一天吗?

    红色的颗粒冉冉升起,又徐徐下落,沉浮不定。

    远远传来人声。

    不经意间,柳拉抬起头,透过那些红色颗粒,看见了月光。

    巡警们匆匆赶到。他们其中一个拎着盏有遮光板的防风煤油灯,一个端着枪。剩下的拎着警棍,还要分心保证端枪的那人不至于因为手指颤抖而走火——就这个案子来说,是相当明智的,不然伤亡名单上又要添两笔,还会给负责抚恤金发放的那位先生本已鼓鼓囊囊的钱包再添负担,实在是种罪恶。

    没人看见那个刚刚还踩在血迹上的女人。

    他们眼里只有地上的尸体。

    “我的上帝!”其中一人喃喃自语。

    ◇

    “这是魔鬼的罪行,”案发现场,莱斯特雷德一边用手帕擦擦额上的汗,一边说,“我跟你讲,准是撒旦的诡计!”

    “好啦,好啦。世上可能真有恶魔犯下的罪,不过我希望它会给我个面子,不至于让侦探这个行当就此倒闭。”我的朋友蹲下来,仔细研究尸体腹部。“我想,弄出这样伤口的总还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实实在在的人!”莱斯特雷德嚷嚷道,“您倒给我找出这么个有力气又狠心的女人!”

    “女人的力气弄不出这样的伤口。”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福尔摩斯点点头,“女人!莱斯特雷德,我先要纠正你,我见过的最凶狠的罪犯们之中许多都是女人。——再说了,谁说这里的凶手是个女人?”

    小个子侦探得意地鞠了个躬。“哎呀,福尔摩斯先生,您可不能这样,像那些法兰西院士似的,遇到难以解释的事情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从步距和脚印轻重判断一个人的体格,不还是您教的吗?”

    就在这时,我不知怎的侧过了头,一晃眼间似乎看到一个红衣女人站在我的背后。我吓了一跳,再看的时候,那里什么也没有。

    不过我决心不再参与他们的讨论了,而是以我曾服过役的耐心和注意力来回扫视,希望能找出什么,不管是嫌疑犯,还是魔鬼。

    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个在我之后的备忘录里多次占据一席之地的名字:柳拉。

    “……所以这个女人不是凶手。”福尔摩斯说,当我回神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他的解释。

    我本可以事后追问他来补足我的备忘录,不幸的是,接下来紧密的节奏没留给我这个机会。当我最终想起来的时候,我的朋友为了谴责我的拖延,只愿意答复我半支即兴演奏的小提琴曲。

    “那凶手呢?凶手残忍地割去了受害者的子宫,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啊,那是另一个问题了。”福尔摩斯站起身,大声说道,“我们走吧,回贝克街221B。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消失的那个在现场的女人,查清死者的身份。另外,莱斯特雷德,听我忠告一句:不要把这起案子跟之前的扯到一起。这不是连续犯,这一起有意思得多。”

    ◇

    回贝克街的路上,我悄悄问我的朋友:“关于那位老先生,你不认为……?”

    “唔,我想这是个有趣的巧合。如果这么说会让你高兴的话,将那位先生看做一位优秀的预言家也未尝不可。”福尔摩斯回答。“我不认为他与这起案件有直接关联,但我很想见见他要找的两个人。可怜的威金斯!”

    “怎么了?”我得在此证明,那位贝克街小分队的头目办事一向得力。

    “我恐怕这次用不着他帮忙了。如果我没猜错,有人在221B等着我们呢。或许一个,或许两个——三个也不是全无可能。”

    “怎么!”诧异之余,我想起了我瞥见的红色人影,“你觉得退斯特先生要找的人不去找他,反而来找我们不成?还有凶杀现场的那个女人?”

    福尔摩斯点点头,望着车窗外的雾气,不说话了。

    ◇

    下了马车,我就看见门房太太拼命向我打眼色。通常只在她认为福尔摩斯或他的客人会影响到房屋和人身安全时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近来,我越来越多地从一个阻挠者转为了“参与才能更好监督”的心态,所以抱歉地笑了笑,向她保证我也不希望奇怪的事情发生——这时,我听见福尔摩斯在楼上喊我。

    “快,华生!”他的声音里蕴含着观看歌剧表演时的那种激动。“你不会想错过这个的!”

    我飞快跑上楼梯,果然看到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她的身体不断地在虚无和实体间转换,看来却并不可怖,就像风中的雾气,我马上意识到这就是我看到的红衣女人——挑动手指,勾,提,划,像是握着看不见的毛衣针。而一旁被一个少年压制住的女人面目狰狞,四肢不正常地反弓,随着红衣女人的动作,丝丝缕缕的雾气从扭曲的关节中溢出。

    这很惊人,不过跟福尔摩斯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他的手掌在雾气里来回无序地挥动,几乎在跳舞!让我想到运气不佳的斯泰普尔顿先生,巴斯克维尔猎犬案里那位昆虫学家……好吧,准确地说,扑蝶的猫。

    “您好,”红衣女人分心朝我一笑,“我的名字是柳拉。那边是马西亚。我们有些事麻烦二位帮忙。”

    “约翰·华生。”我缓了缓。“女士,你们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福尔摩斯先生自己说的呀,”柳拉说,“我看到他的颜色是纯黑的时候就想跟二位聊一聊了。”

    颜色?

    “哦,您想知道吗?您的颜色三色俱全,很平衡,花纹蛮好看的。”

    ◇

    这个夜晚,在虚弱泛黄的白月亮下,失去了舒适的红色月光使我辗转难眠。

    今天我们成功地获取了我的朋友列出的东西中的第一个——这离召唤我们无上尊崇的不列颠女王还有很大的差距。

    我起身,拿上蜡烛,走进客厅。我的朋友果然在那里沉思。“莫兰!”见我过来,他想说些什么。我摇了摇头,为打扰他而道歉,在他对面轻轻坐下,仿佛能听到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的声音。

    我的朋友,受女王倚重的,詹姆斯·莫里亚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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